刘老师
王爱能||浙江
刘老师是我读小学时的数学老师，有人告诉我，他本姓曹，入赘到刘家后，大家就称他为刘老师了。
那时的乡村老师，教书和务农同为正业，有课的时候就跑到学校来，上完课就跑回到家里种田，刘老师也一样，每天都是学校田头两边跑。
当我们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时，刘老师有时会喘着粗气忽然蹦了进来，两只裤管上沾满了泥巴，脸上似乎也沾粘着一小块。在我们惊异的注视中，他会表露出歉疚和些许难为情。但一旦开始上课，他却像换了个人，耐心、细心的引导和点拨，总能使我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同学偶尔会开玩笑，说刘老师是泥巴刘。我即刻反驳：老师能上课，还会种田，是个既会种田又能上好课的好老师。
我的看法得到了大部分同学的认同。
那一年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后，刘老师竟突然来到我家，他是来家访的，波罗却说他是来告状的，因为我的数学考得相当不理想。
我文盲父亲的理念：老师突然到访，必定没有好事。于是他大声呵斥，呵斥我过来接受训斥。
“你近来上课总要分神，作业也做得不好，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刘老师问我，那语调，温婉柔顺，全然不像父亲所说的训斥。
“我——没有——和波罗他们甩玩纸包——”战战兢兢的我有些语无伦次，且声音压得很低。
或许父亲听清了“甩玩纸包”，刹那间，他的牛鞭“嗖”地一下就抽打在了我的屁股上。
“不要打，”刘老师猛然挡在我面前，“不能打，孩子已经知道了，他很聪明，会改的——”
父亲丢掉牛鞭气汹汹地蹲在一边时，刘老师把我扯到身旁，和缓地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吃田埂上的。”
吃田埂上的（意即不种田），是当时所有农家子弟的终极企盼，它就像一根扎针，扎刺在你的神经里，让你不敢有奢贪玩欲的过多逾越。
从此以后，我便被那根针“扎”着，且越扎越紧，越扎越深。我后来明白，农家子弟要“跳龙门”，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
感谢刘老师，您不仅为我挡牛鞭子，还为我扎了一针。
新河决堤时，十里八乡的人都聚拢来“抢险”，刘老师也参与在其中。和父亲并肩搬运沙袋，因为脚底打滑，刘老师竟整个人滚跌到堤坝的下面，再次爬起来后发现，左脚骨折了。
之后，刘老师就拄着拐杖到学校来为我们上课。那根拐杖，是我的父亲用茶树杆子做的，父亲总觉得，我们欠着刘老师一个大大的人情。
我到外地读高中以后就很少归来，有一次礼拜天回家，在高坎边放牛时竟看见了刘老师，他正坐在小凳子上拔草，那根茶树拐杖搁在地坎边，依然显露着稍微减褪的酱紫色。
我疾奔过去，帮着拔草，和他唠起了家常。
老师变老了，脸上的褶皱一板连着一板，但他说话依然口齿清晰，他反复嘱咐我，高中是最后一关，离“跳龙门”已经越来越近，要吃“田埂上”的了——赚劲——加油——
我身上的那根扎针，又被刘老师推进去了许多。
千禧之年后，我调到外省去工作，远离了故土和亲人，内心常常感到空空落落。多少次在朦胧中，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想起故乡的人和事。
我那拄着拐杖渐渐变老的小学启蒙老师，您可还健在！您可还安好！
刘老师，我想您了！
2024.08.12
插图/网络
王爱能，男，籍贯江西省高安市独城镇，1988年毕业于江西省宜春师专中文系，现在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工作，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嘉兴市作家协会会员，嘉兴市秀洲区作协、戏曲家协会及朱彝尊研究会会员。
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永远的映山红》、散文集《拥爱尽责》、散文集《美味的牛筋》、散文集《四季如歌》、散文集《忆海酸甜》、诗词集《雏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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