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7 秋园——【杨本芬】

文摘   2024-07-19 04:39   安哥拉  
杨本芬(1940—),中国女作家。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代表作为合称“看见女性三重奏”的女性传记小说《秋园》、《浮木》和《我本芬芳》
杨本芬,1940年出生于湖南岳阳市湘阴县,17岁考入湘阴工业学校,后进入江西共大分校,未及毕业即下放江西农村,此后数十年为生计奔忙,后从某汽车运输公司退休。
此后离开江西老家到南京替女儿照顾孩子,在做家务的间隙窝在厨房以板凳为桌,于2003年63岁母亲离世那年开始写作,其作品最初由其女儿帮助以回忆录的形式发到网上,引起关注。
2020年6月,杨本芬80岁时出版第一本文学作品《秋园》,讲述其离世母亲的坎坷人生,获得该年度豆瓣图书排行榜“中国文学”第二名,被誉为女性版的《活着》。
之后陆续出版随笔集《浮木》讲述家人、亲戚、乡亲们的故事,以及长篇小说《我本芬芳》讲述六十年“中国式婚姻”故事。
最新作品为2023年出版的《豆子芝麻茶: 和妈妈的最后絮叨》。全书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过去的婚姻》包含三个女性婚姻生活主题的短篇小说,第二部分《伤心的极限》由两篇长文组成,讲述了其母亲、哥哥相继离世的痛楚。
这或许是我这个读书系列写的最短的作者介绍,因为她的一生太过普通,普通到寥寥几笔就能介绍完,但是她的一生又因为太过平凡经历太过丰富,以致于很难用寥寥数语去写就。
选择读这本书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因为其他的书籍,是虚构占大部分,虽说来源于生活,但是冲击不会那么大。
《秋园》的可怕在于,一个花甲之年开始写作的人,在自己的耄耋之年,写下自己和母亲的故事,这个时间跨度,真的太可怕了,也就是说你要在你的而立之年,去读两个人的两辈子,尤其是这种讲故事性的叙事,冲击力更大。
作者因为经历时间的洗礼,对曾经过往种种,都能平铺直叙,但是你读的时候内心的翻江倒海,情绪上的波澜起伏,完全不受控制。那些你所有的理解不了、难以接受,于她,于她们,都是曾经。
一本普通的书,但是读起来却比想象的沉重,有人被困在时间里,无法前行,却始终因为文字而使得记忆不朽。
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判词,也是现在很多女人的真实写照,可怕就可怕在,有人的一生因为生命的逝去而结束了,但是依然有的人,在经历她曾经历的日子。
1932-1937-1960-1980,洛阳-南京-汉口-湘阴-湘南-湖北-湘南,几个时间点,几个地点,就写完了一个女人的一生,那些在我看来需要大起大落的人生重要转折——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于她,只是接受,一个在命运和生活里抗争的小老太太,把女性角色诠释地异常真实。
读完,那种感觉就像是读《平凡的世界》读到田晓霞死了的时候,仿佛活着的理由,就是为了过那种不死不活的漫长日子做准备。
没法去深究,但是确实想要强烈推荐一下。

书摘:
后来,年近古稀的妈妈开始动笔写她的自传体小说。阅读小说时,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拉进一个家庭残缺不全地历史中,那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家在时代大浪中载沉载浮、挣扎求生的过程。
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家是靠一位裹过脚的母亲和她不幸而早慧的女儿撑持起来的。贫穷、饥饿、歧视、无望每天都在侵蚀着这个家庭,乡村在此时显现出残忍与恶意。之骅意识到这种生活的绝望,选择逃离乡村。
依靠动物觅食般的本能,她来到一个偏远的小城,求学、落户、嫁人,开始建立自己的生活。但生活的基调并未改变,他穷尽半生所追求的,依然仅仅是能够活下去。
常常才写几行,泪水就模糊了眼睛。遥远的记忆被唤起,一些消失了的人与事纷至沓来,原本零星散乱、隐隐约约的回忆,在动笔之后互相串联,又唤醒和连接起更多的故事。
我也感到奇怪:只要提起笔,过去那些日子就涌到笔尖,抢着要被诉说出来。我就像是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我写了我的母亲梁秋芳女士——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随波逐流、挣扎求生,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这些普通人的经历不写出来,就注定会被深埋。
在月娥家再次见到之骅,她已是个下放到何家坝大队的知识青年。不过相隔一年,她脸上已笼罩了一层命运的晦暗之气。
从此,她成为一个母亲——如同秋园,如同世世代代的女子。
现如今都流行上洋学堂,也不兴裹脚了。秋园裹了一半的脚被放开,那双解放脚以后就跟了她一辈子。
秋园的童年时代结束于十二岁——那年春天,她失去了三位亲人。亲手送走自己的亲人,这只是开头。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秋园生下五个孩子,带活三个,夭折两个。四十六岁,她埋葬了丈夫。秋园自己活到了八十九岁。去世前那几年,她常说的话是:“不是日子不好过,是不耐烦活了。”
那手掌粗糙,满是深深的纹路,里面全是做活留下来的色素,永远洗不掉,是一种洁净的丑陋。
整理遗物的时候,之骅在秋园的棉袄口袋里发现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一九三七年,从汉ロ到湘阴。一九六O年,从湖南到湖北。一九八O年,从湖北回湖南。一生尝尽酸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外婆、妈妈这些被放逐到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揉碎。然而,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柔韧,她们永远不会被彻底毁掉。当之骅——我的妈妈——在晚年拿起笔回首自己的一生,真正的救赎方才开始。
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斜射在仁受脸上,将他的脸分成阴阳两半。那“不”字还差最后一点,笔突然从他手里滑落。那一瞬间,仁受的灵魂 已离去,只有身体还留在眼前。一抹阳光慢慢掠过房顶,那该是仁受眷 恋的灵魂吧。 
最最慈祥、从不打骂孩子的爸爸真正走了,真正走了,今生今世阴阳相隔,永不再见。之骅想着这些,心一阵阵地绞痛。以后的几天,一家人都灰白着一张脸,沉默着,谁都没哭。 
这几天,队上共死了九人,茂生父子俩同时饿死了。钉棺材的声音响成一片,加上号哭声,奏响了一首独特的生离死别的交响曲。
一日,秋园喂完药,王成恩伸出干巴巴的手拍拍床沿,说:“你坐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我的病,看样子不会好了,死是迟早的事。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死不瞑目。
等把我安葬完了,你就赶紧回老家,切莫拖延时间。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你不可能有感情。爱民虽对你好,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等到人家赶你走,你就不值钱了。你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八方来贺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