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庐文学-小说】赵乔红｜重点班（四）

第十节

对于我这个将到知天命年纪的老师，不想去体罚学生，不敢再拿起古时候的教鞭去教育学生。我知道体罚学生会带来的恶果。

但有段时间，被赵毕超逼得我动了粗。

赵毕超曾经是全市中考第四名。他个子不高，一米六十多，长得白白胖胖。看他那肤色，第一眼看误以为是留个男生发型的假小子。穿着时尚，学校发给的校服很少穿，仅要求他穿校服，比逼着他吃包谷饭一样难。当时去做他工作时，学校给他开的条件是一次性奖励3万元，免去书杂费。

但是，赵毕超家长说：“娃娃读书的事，由他说了算。我们做家长的也不在乎这点钱，关键是要为他的前途着想……小娃想到省重点中学去读。如果到省重点中学去读，还得交上5万元的高费。我们也没办法。”

学校组织“秋令营活动”，家长答应先让孩子跟着去外边看看。等活动回来后，他并没有填报灵泉中学志愿，跑到省城师大学附中就读。他就读的学校是全省最好的学校，每年都出省高考状元。他的中考成绩在县级市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到省级学校还达不到人家的录取分数线。县级市的大鱼，到了省衙的重点中学连小虾小鱼都算不上。交高费是必然的。 

可是，一个学期下来，他成了年级垫底的人了，自尊心比成绩滑的还快。高一结束时，气得老父亲骂娘，出了5万块钱，却坐落底那张船。后来又转学回来，先是到市重点中学就读。由于个性太强，自高自大，说这个老师不行那个老师太差。在市重点中学读了一个学期，弄得所有任课教师都反感，让他转学滚蛋。高的不就，低的嫌弃，弄得家长手脚无措，没有别的路子，又托人找关系转到灵泉中学来。

“河中无鱼虾也贵，拿到虾子当宝贝”。校长爱惜人才，认为捡了个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瘦死都会有八成。最后还是按照原来答应他的奖励条件收了下来。

他就像跑去嫁高富帅男人的姑娘，人家不要她，她过不好日子又回来嫁曾经热恋她的男人，即使长得再漂亮，也会让人像吃了苍蝇一样心里不舒服。但他却不同，算是嫁了两嫁再转回来，还受爱她的男人欢迎。灵泉中学不但不嫌弃他，还视他如宝贝。按原来的方案奖励他，免交学费、书费、住宿费，按照优质生的待遇，安排给他单人单间住宿。由于宿舍已经没有了，就将学校的广播室腾开给他做宿舍。 

进过省城重点中学的学生，见过世面，来到这县级市普通中学里，他便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了。

刚来几天，还能按照学校的作息时间学习，等熟悉环境后，鬼话连篇，上课迟到，有时甚至不来上课。借着给他的特别宿舍逃课、抽烟。

一天，我老早就来查班上情况，已经上过一节课了，见他的座位还空着，就问值勤的同学他到哪去了，值日的同学说不知道。

我找遍校园就是不见他的踪迹，我拿起电话联系家长，询问孩子是不是回家了。家长说没有回家，也没有跑到别处，就在学校。

我就满校园去找，查他宿舍，敲了敲门，没回应，再敲，也不见动静。

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就纳闷了，学校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见鬼了，莫非是翻墙外出玩游戏了？如果不是外出了，一定就在宿舍里。我再去敲宿舍门，还是没动静。这就怪了，莫非他会上天不成？

他住的单间宿舍就在教学楼顶，门上没有打观察孔，不像学生集体宿舍那样，好在门上方安了一个上下可以转动的天窗。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跳了几次，终于抓住天窗外的防盗栏，用力撑起笨重的身体，将眼睛贴进玻璃向里看。

一看到里边情况，不由得火冒三丈。房间里烟雾弥漫，这个该死的家伙，就躲在蚊帐后面。他听到我敲门，处理完烟头后就躲起来，故意不开门。我从门上滑下身来，声音提高了八度，叫道：“……你给我开开门…… ”

他见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开了门。本来我很克制自己，随时都提醒自己，不要体罚学生，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冲动时却失了君子风度，到处找了几十分钟，找到他还故意不开门的怒气全都集中在手上，进门就是一耳光。

“你拿什么猪样？你摆什么牛谱？谁给你提供这样的条件来对付老师的？”

赵毕超一看我暴怒得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如果他再跟着顶嘴，可能还要挨几耳光，就再不敢作声了，只用双手捂着被打疼的脸。

我打完之后就有些后悔。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教书也都20多年，还这么冲动。我时时在提醒自己，学生是上帝，还不是一般的上帝，打不得，骂不得，重话说不得，不能拿自己教师的职业生命开玩笑。

前不久，学校还通报了本市的一桩事故，说一个初中老师，学生不听话，气得火冒三丈，骂了句“你还不如死掉算了”，结果那学生回家跟家长闹别扭一时想不开，就服了农药，真的死掉了。这老师一听这同学死了，跟同事说，前一天还真骂过这学生“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没想到这话竟传到了家长耳朵里，家长就来学校大闹，硬说孩子的死与老师说“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有因果关系。最终这位老师被处以6万元的赔款，还要求写出书面检查。

体罚过赵毕超，几天以来，我心里赘赘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某一天，这个可恶的家伙出事，或者告诉家长让他们找上门来。

现在的孩子，老师谁敢动手，这不是无事找事吗？我亲耳听到一个老师的诉说，就因为体罚了一个学生，学生回家告诉家长，家长就到学校来找他，以要跟老师谈谈教育学生的事把他一个人诱回宿舍，然后关起门来，脚踢手打收拾了一顿。想想都有些后怕，赵毕超会不会也像那个学生一样，搬家长来爆揍我一顿？

好几个星期，一直提心吊胆，两三个月后，没见领导找我谈话，也没见家长找上门来，提到喉咙的心才算放了下去。

第十一节

都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如果自带光辉，当然也就少不了炙烤。

殷校长每会必说：“给你一等的面粉却做不出一等的馒头，说明你不是一个好的厨师。给你一流的学生，却教不出高分学生，说明你不是一个称职的教师。”

这个“一等馒头”的标准，看的是分数。要做“一等馒头”，不得不重视分数。多强调一下分数的重要性，学生又说老师把学生当成考试的机器；多关心学生的考试，又说不注重个性的培养。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五月的天空，也许是为灵泉中学设置了最美的背景。傍晚的阳光火一般的红艳，将带着金色的光芒涂满了整个校园，橘黄色的楼房更增添了靓丽的色彩。高三年级的教室，分布在一个由四幢教学楼围成的口字形楼房中，当天空的云朵渐渐褪去了色采，将近黄昏的校园里顿时沸腾起来……

教室门口站满了学生，一群群同学向楼下抛洒撕碎的纸屑，顿时校园里一片片碎纸从楼上飘落，像冬日飞起的漫天雪花。学生一场飞舞的“天女散花”，像六月飞雪，结束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高三年级所有班主任，包括主管德育的王副校长，政教处领导和工作人员，都参与到巡查高三毕业班的工作中，要确保不出安全事故。大家一起看着纷纷扬扬的纸片坠落在足下，看着欢呼雀跃的学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毕业学生以这种撕书抛纸片作为解压的形式。加强值班的老师们，看着我竭力阻止这种无聊的形式。我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呵斥着，但纸片依然像雪花一样落在发上，落在肩上。人声鼎沸中，我的喊叫声被漫天飞雪所吞噬，无奈地我移步到屋檐下，我看到张扬副校长也来了，就说：“要不要管一下，这恐怕不好吧！”他说：“管他们的，让他们疯狂一晚……等过后让后勤人员清扫一下，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行……”

看着纷纷飘落的纸片，我却陷入了迷惘。我不知道撕书还可以减压，也不知道撕书可以作为庆祝活动。书，本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学生发泻的工具了？

结束了。三年高中生活，写了一部著作，只是这部著作太单调，只是一个个寂莫的姓名。学校要求教师每天都要签到。每个老师每天至少写6次姓名，早读要签到，早上上班时间要签到，下班要签退，中午上班要签到，下午放学要签退，晚课要签到，晚睡要签到，在签到、签退的重复中结束，签到的本子就是一部长长的著作。

6月6、7、8日。这是一个竞技的日子，也是全市最大的事！

这届学生也像往年一样，市教委、市公安、市工信、市交通等等多个部门参与高考工作。学校周边禁止一切活动，包括那些晚饭后撑得消化不良，以广场舞来辅助消化的老奶大妈的舞蹈活动。

负责接送考生的车队成了最亮的风景。前面开路的闪着血红色灯光的交警车，随后的是排成长龙阵的公交车，还有看得见头却看不到尾的长龙阵出租车，浩浩荡荡开往考场。

只是这届高三的班主任，多了一项仪式，带队的领导和班主任一律穿上大红的T恤，以预祝考试红红火火。

应该是灵泉中学就要报红的时刻，为了给考生再添一把火，殷校长提议并随及作出了决定：所有参加高考的考生，伙食由学校免费提供，伙食档次与平时提高双倍，并且增加肉类荤菜。

为了学校安全，高考完后的第二天，要求所有高三考生必须在11：00前离开学校，所有高三班主任和政教处领导及工作人员，必须全部进入紧张工作状态，确保不出现安全事故……

一切都结束了，似乎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切都在等待中，不过，我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等待学校上空升起一个蹿天猴，然后向天女散花一样，绽放出五彩缤纷，向全市报喜！

第十二节

不过，在分数还没有下来之前，我却接到了一封鼓囊囊的信：

敬爱的包老师：

您好！

我是吴志，一个很让您失望的学生。我感到父亲给我的名字，总带着些晦气，吴志，就是无志，还可能是无智。似乎冥冥中就决定了我的命运，我是一个无志之人，是一个愚笨之人。不过，我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做了您三年的学生；不幸的是在灵泉中学读了三年书。

老师！我有很多话要跟您说。先从中考时说起。我没有想到，中考那会儿我会考得第一名。您可能不知道，我初三毕业那年，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延。由于家庭困难，父亲没钱供我读书，想让我回家外出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要读书。

我是农村人，又是山里娃，只有读书，我还有一线走出大山的希望；如果不读书，注定我这一辈子彻底没了什么希望。我知道自己不读书将意味着什么。在我那样贫苦的家庭里，如果不读书，我将会成为一个像我父亲一样苦苦维持最低生活需求的农民。

在我非常困难的时候，心中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我的同学，城里一个看得起农村孩子的女孩，她偷偷地塞给我些饭票。她跟我说，她吃不了那么多，就送给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钱特意买给我的。当我知道这些后，我流泪了。她那么善良，她怕伤我自尊，用这种形式来帮助我。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辜负她善意的帮助，只能勤奋学习，刻苦努力。

有了她的帮助，我才坚持读完初中并参加中考。有些事情是无法想到的，可能就是自己学会默默读书，等到中考成绩下来才知道，我竟然考了个全市第一名，这是我没想到的。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分数下来的三天后，外地重点中学的领导和老师，竟然找到我那个偏远的小村子，寻人问路找到了我家，还带着东西和钱进了我那个脏兮兮的屋子，态度和蔼地请我到他们学校读书，并且还一口气拿出3万块钱放在我父亲手中。

你不优秀，谁也不会知道你；你优秀了，就会有很多人关注你。如果没有那次碰到的第一名，只是个刚刚上高中分数线的考生，我那个破烂的屋子里不会有那么多尊贵的客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获得那么多的钱。没有学校给我的那笔钱，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读书。

中考一结束，我就出去打工了，帮人家扛水泥，刚刚初中毕业的我，虽然个子高了，但扛起50公斤的水泥，有些力不从心，但为了挣钱，不得不强撑着。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全身上下，包括鼻孔里，耳朵眼里都是灰，成了一个灰人。我已经是可以出去打工帮助父亲养家糊口的人了，父亲也希望我回家出去打工逃生活。

后来得到学校奖励我那么多钱，说真的，三年高中学习也足够的了。但是，我不能不想想我的以后。我父亲挣不到钱，没钱的男人，没有尊严，没有面子，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甚至于有些不要脸。市一中到我家做工作时带去了两条软帧香烟，本来，我不去人家学校读书，那烟就应该还给人家的。虽然人家大小是个单位，不在乎那点东西，但我们自己也要有点骨气。人家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你香烟？结果，我没有去人家学校读书，学校来取送到家里的钱时，我父亲说，钱么还给你们，烟被我抽了。唉！老师，您说这像话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父亲可恨，但我却恨不起来，我甚至更可怜他。

老师，您可能不知道，那次我父亲给您打电话要生活费，也是我的主意。

知父莫如子。我知道父亲的能力，我向他要钱，只能是一声叹气。我跟父亲说，学校奖励的钱暂时不能用，我相信自己能考上大学的。那么，谁来供我上大学？指望我的父亲是指望不上的，他没有这个能力。我读高中所有费用全免，能节约就节约，只要饿不死就行。后来学校食堂改革，由原来的两家公平竞争，变为一家经营，同样的钱却买不到同样的饭菜，生活质量没有变化，但生活费却要双倍。我没有办法，只得又想出了那一招，我让父亲跟您联系，叫苦叫穷。

老师，您是批评过我的人，我理解，您是恨铁不成钢。当时，我很委屈，也曾讨厌过您。但我不会恨您，在我感到有些飘飘然的时候，是您将一瓢凉水泼向我，让我清醒。我真的没想到，我现在才觉得愧对老师！

我知道，与初中时候相比，我变了，变得有些骄傲，变得有些自视。我甚至认为我是很聪明的，聪明的人，用不着那么刻苦。不吃一堑不长一智。我三年来得到的那些奖金，跟我考试失误竟然如此相似。高考那三天，学校食堂免费提供伙食，品种多样，菜好肉多。老师，不怕您笑话，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奢侈过，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肉。恰好一个城里的同学不在食堂用餐，他把餐卷给了我，我干脆就打了两份，毫无顾及地大吃。心想，不吃也是白不吃，扔了又舍不得。结果，我这个一向吃包谷饭的肚皮，竟然装不住优质的食物，就像我父亲说的那样，狗肚子装不住酥肉团。第二天下午，正在考《文综》时忍不住拉肚子，跑一趟没能解决，又跑一趟，前后差不多耽误了半个多小时，偏偏考300分的科目出了问题。饥饿的日子，面包是一种激励；丰裕的日子，面包是一颗隐形炸弹。同样都是面包，它能让你追求饱腹而乐此不疲，也可以使你撑破肚皮苦不堪言。有时，白得的东西却不养人。

离开学校那天，老师，我伤心地哭了！高考完了，我连在学校的权利也没有了。

学校当时作出规定，必须在第二天11：00之前离开学校。当我考完试，就结束作为一个学生在校生活的权利。

我收拾好自己的铺盖行李搬到学生宿舍外，等着有人来帮助我。我知道父亲是不会来接我的。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他没有接送过我一次。眼见同学家长开着小车来接自家的孩子回家，那时，我多么希望有跟我同路的同学叫我一声，搭乘他们的车子一起回去，可是等呀等，一直等到同学全部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坐在宿舍大门口，我心里难过极了。正在这时，张副校长走过来，看我还没有走，严厉地说：限你们11：00 离开学校！尽快想办法，赶快离校，不能给学校带来安全隐患。

三年前，是他带着老师到我家做工作的，那种殷切和诚恳，尾尾动听的劝说，甚至感动了我。我到学校报到那天，也是他带着另外两个老师开着学校的轿车到我那个家徒四壁的家门口拉我的，两个老师还帮我提箱子拎行李。可如今，在我特别无助的时候，却严厉地催促我赶紧离开学校，我甚至还成了学校的安全隐患。刚刚走出学校，我就像一块会污染学校这块净土的废品！我当时小声地说了一句：来的时候像请客，走的时候像撵狗！我甚至认为自己就像是为了完成某个特殊任务的雇佣兵。

那天，我无法回家，只得去找与父亲离婚后在城东菜市场打工的妈妈…… 

曾在网络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一个学生考完试后，竟在考场上晕过去了，一个校长说：他已经考完试了，他就是死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起初我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结合我自己的处境，我相信那一定是真的。 

也就在那时，我才感觉出真正的孤独……只有您，我的班主任，我的老师，曾经批评指责我的老师还一如既往地把我当成您的学生，见到我在大门口彷徨，还说回不去就到我家吃饭。虽然我毕业了，还把我当成一个人……

读到这里，我眼眶又一次湿润。我又何偿不是伤过他心的师长？那时，我又在何处？我像一只掉进深井中的羊羔，看不到光明，找不到出路。对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学生，要说我没有讨厌过他，真的说服不了我自己；要说真正恨过他，也找不出特别的理由。

我曾讨厌过砸钱购买高分学生的行为。是的，有困难的同学可以帮助一点，但不能用这种形式大张旗鼓争夺，否则就有些变味。我也是一个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只是那时并不像现在这样，也没有谁开出这样的奖励，家里再怎么困难，父母都是咬着牙齿硬硬地熬着日子。如果有这样的条件，我会不会也像这样待价而贾？回答是一定的，我能够为父母省下那么多钱，减轻他们的负担，为什么不这样做？

当年参与招生的老师，对吴志的父亲确实产生过厌恶。说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心眼——抬头一个主意，低头又是一个主意；早上一个主意，晚上又是一个主意。都认为这老实的农民也学会了敲竹杠，拿儿子考得这么点成绩换钱花。而现在，我却不这样认为，我反倒觉得这个父亲的伟大，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是搭上老命也不会皱一下眉，何况只是为儿子背一口狡黠的黑锅。

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更没有想到背后出主意变着法子求得高额奖励的幕后导演，竟然就是吴志自己，他让自己的父亲扮演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现在，我反而佩服他的智慧，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怎么能够对社会心理分析运用得如此精确到位？我无论如何恨不起他来，不是因为时间磨损了记忆，而是出于对他无奈的理解，更是他能够这样真心的坦白。没有对我的绝对信任，他不会告诉我这些。我不能把他对我的信任放在脚下踩踏。

任何一种现象的产生，都有它深层的原因。学校出高费收高分学生，也是为了学校的声誉。而学校的声誉要依靠考高分的学生来获取，只要有高分的学生出炉，就足够证明这所学校的教学的高质量，学生就是展示学校实力的产品。相反，没有高分学生，还谈什么教学质量。就像一个耳歪眼斜的残疾女人，硬说自己如何楚楚动人，不但不能引起别人的同情，还会引来更多的嘲笑。

至于学校教育，只谈自己如何挽救了一个即将误入歧途的学生，又谈如何将一个后进生培养成一个考上二本的大学生，如何教会学生遵纪守法，孝敬父母等等，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有几个600分的尖子来得实在，即使是学校管理乱糟糟，只要撞到一个省状元，学校便会名声大燥。

但要想有这样的一片盖面菜，没有几个有读书潜质的领头羊又何其难也？像我们这样的入不了流的学校，所录入的学生全都被重点中学筛过几道，又如何能够打造出那样的考霸？名师出高徒，不是假话，但谁又能说不是高徒出名师、高徒出名校呢？正是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为着学校的发展，不惜代价争夺优质生源；也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能成为优质生源的学生，提出自己作为优质生源的一点要求又有何可以指责的呢？不要还说这些学生中，有真的是家庭困难，非常需要物质的抚助的。

我更没有资格讨厌他。我不会把他绑架在道德的战车上进行碾压。相反，我更同情他，小小年纪，竟然要使出成年人的招法，变着法子为自己获得丁点的利益，哪怕是牺牲了父亲纯朴、真实、正直的美好形象。

教育，是教人的，人一旦量化成了分数，就成了物质。分是才能，也成了财富，那么才能是分吗？

此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曾经在我面前有点高傲，自称自己聪明的学生，甚至还嘲笑我穿得像农民工的学生，我反而觉得他的可爱，也觉出了他的可怜！

金钱的属性，是不是也会产生磁场，让指南针成了指北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