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喜欢去二姑妈家走亲戚。
姑妈身子微胖，皮肤较黑，长年梳着短发，脸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她非常随和，和谁说话，都是一脸笑。
二姑妈的家在一个叫埠湾的地方，她家的门口，是一块很大的菜园子。
菜园子由一圈木槿扎着的篱笆围着。木槿长得有一米多高，淡紫色的花蕊中间，花柱很长，里面总是爬动着不少蚂蚁。木槿的花不香，少有人采摘。
小时候，总以为今天看到的那朵木槿花，正是昨天的那朵。后来才知道木槿的花朝开夕落，一天就是一生。从初夏到秋末，木槿花持久绵密，像极了二姑妈这样精神饱满的乡村妇女，一身豁达，一身阳光，一身喜气。
清晨，木槿花上露珠晶莹，娇艳欲滴，繁茂的枝条上缀满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还倒挂着几只湿漉漉的黄色蝉蜕。篱笆上攀着蓝色的牵牛花，有黄蜂和小鸟筑巢其间。一种叫“丝麻雀”的小鸟，经常穿梭其间。它小巧玲珑，只有乒乓球那么大，鸣声婉转动听，比起麻雀毫无章法的叽叽喳喳要美妙得多。
说起“丝麻雀”，我就想起二姑妈形象的比喻。我从小就瘦，在二姑妈家做客，吃饭的时候，二姑妈总是笑眯眯地往我碗里不停夹菜，对我说：“雄伢，多吃点，不要长得像丝麻雀！”
菜园内，二姑妈种了好多种蔬菜瓜果，四季豆、长豆角、梦菜（空心菜）、韭菜、苋菜、茄子、辣椒、瓠子、丝瓜、南瓜、冬瓜、西瓜……
茄子开紫花，辣椒开白花，西红柿开黄花；长豆角挂满棚架上，像谁梳好的绿色辫子；丝瓜戴着金花，展示着苗条的腰身；深绿的玉米叶，和芦苇叶很像，叶尖像一把锋利的剑，大大小小的玉米棒子，上面生出长长的“玉米胡子”，“玉米胡子”起初是淡黄的，慢慢地会变成红色、酱紫色、黑色。二姑妈说，“玉米胡子”可以煮水喝，清热降火呢。
园子的左上角，一丛茼蒿喜气洋洋地开了花。茼蒿的花和丝瓜花一样，也是金灿灿的，与野菊花很像，更像缩小版的向日葵，蜂蝶飞舞其上忙碌不停。园子的右上角，种着一大片洋姜和芋头，洋姜也是开黄花的，洋姜腌着吃，甜而脆嫩。芋头们亭亭玉立，叶子上脉络分明，很像荷叶，但不像荷叶那么圆那么大，带一点椭圆的尖形。
顶花带刺的黄瓜，我摘下一个，用衣服擦了擦，就往嘴里送；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西红柿，微微裂口，汁水十足，酸酸甜甜的滋味让人满口生津；还有一种刀豆，攀爬得很高，果实大如刀形，但不能生吃，如果放入暴晒的辣酱里，过几天取出来吃，也是非常美味的。
二姑妈常说，人勤地不懒。菜园子的蔬菜瓜果这般繁盛，全赖二姑妈辛勤劳作。蝉鸣声里，我常见二姑妈戴着草帽，弓着腰，在菜园子里忙碌。豆角藤蔓顺着竹架往上爬，她在架子下面锄草；韭菜刚刚割过一茬，她不忘洒上草木灰；南瓜和冬瓜开出了黄花，她循着它们的根，点上饼肥与鸡粪；烈日下芋头的叶子蔫头巴脑，她提来一桶水……
她还很会捉虫子，轻轻地仔细地翻看每一片菜叶，将捉到的小青虫收集到一个布袋里，拿回去喂鸡；面对一棵包菜，她观察良久，三挖两挖，竟在包菜下面的土里挖出一只肥胖的虫子，说这叫“地老虎”……
见她在菜园子里忙碌，我有时会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说，梦菜为什么叫梦菜，是吃多了会做梦的菜吗？西红柿为什么又叫番茄？黄瓜为什么不是黄色的呢？冬瓜不是冬天结的瓜，为什么叫冬瓜？白菜为什么是绿色的，不是白色的……
二姑妈一点都不嫌我烦，她一边直起身子，乐呵呵地笑个不停，一边夸我肯动脑筋。
如今，二姑妈过世多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二姑妈的家了。几个表哥在乡下做了新房子，那片菜园早已不在。每逢路过集市，看到菜农肩上挑的，地上摆的那些蔬菜瓜果，我便无限想念二姑妈家的菜园，想念二姑妈……
陈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仙桃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暗夜莲心》《清兮浊兮》，散文集《诗意的错觉》《公然走私的爱情》《最红颜》《大唐情怀》《大宋情怀》《明清情怀》等，湖北省作家协会第二届长篇小说签约作家，获第五届叶圣陶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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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片 | 来自网络
来 源 | 湖北日报
编 辑 | 杨 芬、陶林玉
编 审 | 左 妮
总 编 | 马丽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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