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下半月,蒋介石本人坐镇北平,指挥东北国民党军做垂死的挣扎。这时,徐州附近国民党军已整补完毕,停止于柳河、商丘、徐州、海州、峰县、临城、贾汪及宿县间陇海路两侧地区。
此时的国民党军统帅机关明知解放军一旦发动攻势,即束手无策。打乎?守乎?退乎?议论纷纷,毫无决策。
而华中白崇禧在这期间曾为配合徐州国民党军对三野的攻击(如前说未实施)向豫西发动一次“扫荡”,又完全扑空。
十月三十日,蒋介石见东北廖耀湘兵团全军覆没,沈阳已甚混乱,危在旦夕,即慌忙飞返南京,拟了一个“徐蚌会战计划”。
我回忆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方针我军为集中兵力于蚌埠附近,击破共军攻势,达成“戡乱建国”之目的,着将徐州“剿总”所属各兵团及绥靖区各部队主力移至淮河南岸蚌埠东西地区,占领阵地,以攻势防御击退对方之攻击,相机转为攻势,予以歼灭。
(二)任务及行动1.以某兵团之一部守备徐州、贾汪,掩护主力转移。
2.各部队行动:
(1)新安镇附近之第七兵团经五河、临淮关附近转进。
(2)徐州附近之第十三兵团、第三绥靖区经褚兰、固镇向蚌埠转进。
(3)徐州以西黄口、虞城附近之第二兵团经涡阳向怀远附近转进。
(4)柳河、商丘附近之第十六兵团及第四绥靖区经蒙城向海河街、风台间地区转进。
(5)总部及直属部队经津浦路向蚌埠转进。
各部队到达目的地后,应迅速占领阵地构筑工事。
(三)指导要领
1.各部队在行动期间自派警戒搜索,掩护主力安全撤退。如遇小部队袭击,应迅速击破,继续向目的地转进。
2.如遇共军大部队来犯,则以一部掩护主力迅速向目的地转进。
3.徐州、贾汪守备部队在主力转进期间,如遇攻击,应利用既设工事,努力抵抗,争取时间,待主力脱离威胁后再行撤退。
如我军主力撤退后对方尚无攻击行动,仍应继续守备并确保徐蚌间铁路交通。
以上计划,蒋介石在南京指示国防部拟订后,于十一月三日上午派国防部第三厅(作战厅)副厅长许朗轩乘专机飞葫芦岛征求我的意见,并携有蒋介石的一封亲笔信:
“如果吾弟同意这一案,请即到蚌埠指挥……”
我看了这一计划后,基本上同意将主力集中于蚌埠附近与解放军决战,但感到计划过于笼统,对于各兵团的行动部署不明确,即向许朗轩提出,各兵团任务行动必须明确规定,分路同时撤退,行动必须迅速,否则有被解放军发现、各个击破的危险。许也同意我的意见。
我当时即给蒋介石复了一封信:我同意将主力集结于蚌埠附近与共军决战的计划,但须待葫芦岛部队撤退完毕后再去蚌埠。徐蚌会战部署,请刘总司令指挥,迅速按计划实施,否则有被共军牵制无法撤退的可能……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也是徐蚌会战的准备工作重于葫芦岛的撤退,我应该马上到蚌埠去。
可是我怕背放弃徐州之罪名,受国民党舆论的指责,对于个人不利,所以就想借指挥葫芦岛部队的撤退来推卸放弃徐州之责。
预计在葫芦岛国民党军撤退完毕时,徐州附近的国民党军亦可以撤到淮河附近,然后我再到蚌埠去指挥。
许朗轩于十一月三日午后飞回南京后如何向蒋介石回报,我不了解,可是从以后淮海战役发展的经过来看,蒋当时并未毅然决然地实行这一方案。
据事后了解,南京政府国防部在淮海战役之前,曾由何应钦召集会议,提出“守江必守淮”的方针。
但对于守淮有两种不同的方案:
第一案,徐州“剿总”除以一至两个军坚守徐州据点外,将所有陇海路上的城市放弃,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于徐州、蚌埠间津浦路两侧地区,作攻势防御,与共军决战;
第二案,退守淮河南岸,凭河川防御,待共军攻击顿挫时,机动转移攻势,击破共军。研究结果,决定采纳第一案。
但是我对第一案内容全无印象,而对第二案则有较深刻的印象。是否许朗轩将两案一并携来交我参加意见,也回忆不起来了。
假如照国防部第一案决定的话,则自徐州到蚌埠间二百多公里的铁路两侧,摆了数十万大军,既弃置徐州既设永久工事而不守,又将各兵团摆于铁路两侧毫无既设阵地的一条长形地带,形成鼠头蛇尾、到处挨打的态势。
据我了解,古今中外的战史中还找不到这样一种集中会战的战略先例。在蒋介石集团中集合何应钦、顾祝同等军事首脑和萧毅肃、郭汝瑰等主管作战的高级幕僚,竟然在“守江必守淮”的方针下,拟出了这样一个出奇的方案!
就是这个出奇的方案,蒋介石亦未照它的计划及时实施。除十一月三日令第十六兵团孙元良部向涡阳、蒙城集结,令第九十九军及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向蚌埠、固镇集结外,对于其他各主力兵团则仍置于陇海路沿线未动。
听说顾祝同曾于十一月四日亲到徐州指示,是根据第一案的原则,但也未能当机立断,及时实施。
这说明蒋介石集团对于徐蚌会战计划,并未作全盘考虑,对于军之“生死之道存亡之地”(古兵法语)亦未加慎重考虑,而只在人事上疑神疑鬼、钩心斗角,怕刘汝明、冯治安等将领有异心、不稳妥,急电召刘、冯二人到南京加以笼络,指使其发表反共拥蒋的通电。
到十一月六日,发现解放军已发动声势浩大的淮海战役时,刘峙在徐州坐卧不安,连电告急,蒋介石始照第一案下达正式命令,令各部队开始行动。
但又错误地判断解放军将先消灭海州李延年绥靖区:
先令第一〇〇军星夜开海州,增加海州、连云港防务;
后又令中途返回,改令李延年向徐州龟缩,并令黄百韬兵团及李弥兵团之一部在运河以东、陇海路以北掩护李延年绥靖区的撤退。
另一说顾祝同顾虑到李延年部从海上撤退困难,所以临时改令黄兵团掩护撤退。不管什么原因,都说明这时解放军的声威已经吓得国民党统治集团慌乱一团,手足无措。
据说,黄百韬六日晚接到命令后,为了掩护第九绥靖区李延年部的撤退,在新安镇等了两天,并未考虑到运河上仅有一座桥,这样大的兵团如何能够迅速安全撤退,也未在运河上另外架桥。
解放军察觉李延年及黄百韬的行动后,及时捕捉战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黄的掩护部队打得落花流水。黄的部队边打边退,损失惨重。
同时,解放军于八日策动了第三绥靖区冯治安部何基沣、张克侠等起义,迅速由枣庄、贾汪南下,揳入徐州以东至碾庄圩间的曹八集附近,将第七和十三兵团之一部消灭,占领了纵深广大的阻击阵地。
而黄百韬渡过运河的残部,惊魂未定,即被解放军四面八方重重包围于碾庄圩附近;
该兵团第六十三军到达窑湾镇后亦被北进之解放军包围。这样,在淮海战役序战一开始,由于蒋介石集团的基础腐朽透顶,未能实施预定计划,及时集中兵力应战,在解放军变化莫测、运用极妙的战略战术下,就形成了打被动战的局面,使国民党军内部慌乱一团,手足无措。
加以蒋介石的个人独裁指挥,不论大小情况的分析、大小部队的调动,都要通过蒋的决定指示。
而蒋本人又不能集中精力掌握全盘情况,每日仅凭一次所谓“官邸会报”来决定指挥部署,或凭他本人“灵机”一动,乱下手谕。
因之一切指示到了前方,不是过时失策,即是主观武断。前方部队长不遵从,即有违命之罪;遵从则自投罗网。
蒋介石集团中封建派别关系互相掣肘,任何一种情况出现,都是只顾小集团不顾整体;
只想救自己,不顾全局。结果每一战役都是因小失大,决策一再变更。
这种矛盾斗争贯穿着国民党军作战全部过程,加速了国民党军的灭亡,同时也大大缩短了解放战争的过程。从解放军方面来看,淮海战役的发展比预计的更为顺利,因而胜利也比预计的更快更大。
本文参考资料:
《解放战争》王树增
《原国民党高级将领战场回忆录》,杜聿明之淮海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