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会的各位青年历史学家,都是学术才俊,都是新老朋友,孙齐同志要我说几句话,我想在这个场合就说几句真话。
第一,重申“三根柱子”理论。我有一次去台湾开会,林庆彰先生派三位弟子采访我,我提出“三根柱子支撑一个学者”的观点。三根柱子,是一部教材,一部专著,一部论文集。当时举的例子是裘锡圭先生,教材《文字学概要》,专著《古文字论集》,论文集《古代文史研究新探》。我自己朝这个方向努力,出版了教材《文献学概要》,专著《四库存目标注》,五十岁的时候编辑出版了论文集《微湖山堂丛稿》。目前的考核,重视论文,轻视著作,更轻视教材。但是从长远看,教材是自己知识体系构建最好的形式,专著也是系统展示学术创新能力的基本方式,论文集是零星成果的结集。我们看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都是名著,而王国维的名著《观堂集林》其实是论文集。专著的形式也要灵活,不一定是章节体,王仲荦先生《北周六典》《北周地理志》,钱实甫先生《清代职官年表》,是模仿史志、史表的。高亨先生《周易古经今注》《周易大专今注》《老子正诂》《诗经今注》,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都是古籍注释,足以传世。
第二,修史与论史并重。历史上的史学名家,司马迁、班固、陈寿、范晔、司马光、万斯同,大都是修史出身。论史出身的刘知几、郑樵、章学诚,也大都有修史的经历。刘知几修《武则天实录》,就留下了佳话。郑樵《通志》其实是一部通史,《二十略》是高难度、高水平成果。我读章学诚《周书昌先生别传》,深深感受到他的史笔不凡。我们看全祖望的文集《鲒埼亭集》,很多墓志铭。山大历史系黄云眉先生是明史专家,属于当代浙东学派的代表人物,他选注了全祖望的文集,叫《鲒埼亭文集选注》,也有不少属于墓志铭。今天的历史学家,擅长两种文体。一是论文,可以叫期刊体,大都缺乏个性,缺乏可读性,缺乏美感,读者不多。另一种是章节体专著,有的脱胎于博士论文,同样大都缺乏个性和美感。除了这两种文体,几乎不会写其他文体。国家修清史,有的博士导师,写的列传样稿不合格,被驳回,原因是他们写的不是记叙文,是议论文,是评传。我希望我们青年史学家,要练习写记叙文文体的人物传记,学习太史公司马迁,写出优秀的列传。当代的读者,其实也是读史的多,读史论者少。
第三,要继承中国史学家的精神。历史学的任务决不仅仅是真实就可以了。司马迁《史记》列传第一篇是《伯夷列传》,伯夷、叔齐他们兄弟有什么先进事迹呢?饿死首阳山,不食周粟,这是气节,忠孝节义,是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班固描述苏武牧羊,就是一个气节。所以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历史学家,就是要通过历史学手段,给读者提供一面镜子。通过读史,知道国家要往何处去,人应该如何处世。有的国外学者,说我们中国的古书是可以随便删节改动的,这忽视了中国古代史学传统中一直抱有的秉笔直书的精神。不承认这一点,会解构我们的文化自信,对此我们要有警惕。
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2024年11月16日晨匆草
(来源:文史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