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黄了,树叶又开始黄了。
时光真是快,四十多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历历过往仿佛就是眼前的事。
我有一个今生挚友,如今天各一方,也就剩得偶尔电话聊聊了。这几十年来只区区见过两三面,见面时也仍象当年天天在一起斯混般随意,没有星点客套。即使无言相对也感到了心境相融,因为我们早已走到相互的心里去了。当年我们都还在板石沟铁矿,我们又都刚刚从矿井下爬上来。在阳光下劳作真是美好啊,在矿山那真是难得的明媚温暖的享受。他被调到矿子弟学校做老师,在高中毕业班的讲台上神彩飞扬,我因能画几笔画调到了俱乐部做美术员。我们都刚成家不久,初有担当,都有一种新鲜的责任感。
也是这个时节,却是那个年月。
那是那年春天我们共同在山坡开了片二荒地。开荒时才发现我这位朋友不但人高大帅气也确有实力,他抡起镢头已经培起了两条垄,我虽十分奋力却一条垄尚未成功。不过那翻起的黑土确是叫人安慰。我们犹不甘心,又担了许多猪粪羊粪在田垄上洒了厚厚的一层。美好的期待让我们使足了力气,幸福的渴望让我们充满了信心。我们不遗余力,百般筹措,仔细评估,一切都做到了十全十美,感到无可挑剔之后,才撒下了希望的种子。
一个夏天的茂盛,使我们份外欣慰。满地的肥叶招展,翠绿昂扬,和其他庄稼地比,我们的地真别是一派风光。同时我们也享受了这块地初次给我们的犒赏。第一次吃到这块地给予我们的如此新鲜饱满的芸豆、茄子等时蔬。我们走向这块地的时候都仿佛两脚生风,气宇轩昂满是自豪。
我的朋友不但课讲的好且地也格外莳弄得在行,细土酥松不见一棵杂草,绝不是陶渊明的“草盛豆苗稀”。我想这也许是职业的操守习惯,他培养这片新苗也象培养他的学生般细心周到,任劳任怨。
树叶黄了,秋不经意间来了。望着万紫千红的山山岭岭,我们的田地仍然是一片浓绿,碧油油的那般夺目,我们不由得一阵兴奋,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我们种的玉米每棵都是双棒,又大又嫩就是没有老到成熟的迹象,正和我们煮着吃的心意。那些豆角没完没了的结莢生长直到初雪将至。唯有那几垄黄豆一个劲的疯长,一人多高粗壮的豆秧牵攀成阵,人都很难拱进去。只是翻来覆去在这轰轰烈烈茂盛的豆秧里怎样也找不到一个豆莢。于是想象着梿枷拍打豆秧,收获粒粒金黄、灿灿滚动的大豆的景象终于没有实现。再我们选了最好的地种了黄烟,烟叶又大又肥,煞是令人可爱。也是晾干卷来试吸一只,味道难吸极了,实在难于下咽。
当满山的姹紫嫣红变为枯褐满山,树叶将要落尽了的时候,我们的那片田地,依然是不屈不挠的绿着,象一群奔跑在山坡上的少年。我们常常望着他,一丝宽慰,一丝自得,一丝希望在又一个明年。
冬天啦,这年的雪又大又厚。踏着雪来寻这北方大山里的诗情画意,我们俩又来到这里。厚厚的雪好似无比的沉重,压在被我们复垦的土地上。粗壮的苞米棵仍一行行倔强地立在那里,诉说着昨日的风光。而让我们惊异的是那一丛丛豆秧,在厚重的雪堆里依然伸展着它浓浓的绿色。虽然那绿色已被冰冻,挂着冰凌。
我们俩看着这片地、这片雪、这些绿色,他感慨着:“满山的收获,唯独你不甘心啊。咱们忘了,小学的自然课本上就讲过,种黄豆是不能上肥的,它自身的根瘤菌,就是肥沃土壤的。”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腰背笔直,脸颊棱角分明,眉目间一股英气,“明年我们继续种,任何收获都不能是尽善尽美的。空无与收获其实都是美。也许我们这雪中的豆秧绿就是今秋今冬别一样的真美呢。”他就是房桂文,后来的青岛晚报总编我的挚友。
我迴望这山这坡,这溪这路,都被雪深深地覆盖着,一派萧瑟,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浑然不见。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格外引人眼目的,唯有那雪下一丛丛不屈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