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淑美：涝坝印象

文摘 2024-11-24 16:16 甘肃

2024·1310

涝坝印象

涝坝者涝池也，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常见的露天大蓄水池，一般在村中，或大家都方便的村头。印象中，我们村也有一个这样的大涝坝，在村头，面积约摸一千平米左右。涝坝周围常常聚集着村里的男女老少，村里但凡有什么事情，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开的。

村头有一个不大的陡坡，坡的半中腰有一口很粗的钢筋混凝土筑城的水罐，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水从罐口喷涌而出，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流淌着，那是全村人的生命之源。坡底就是涝坝，涝坝的历史无从考证，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不知道它形成于何时。我想也许是为了蓄水，方便牲畜饮用人们才挖了一个大水坑，逐渐形成了后来的涝坝的。
我们这里气候异常，偏于寒冷，三四月份倒春寒一茬接一茬的来，春雪也一场接一场的下，太阳一出来，院子里，村庄的小路上都泥泞不堪，所以雪一停，人们便忙着扫雪，然后肩挑背抗的把雪都倒进涝坝里，这个时候涝坝边上热闹非凡，推着小推车的，背着背篓的，抬着竹框的，见面就停下来嘘寒问暖一番，妇女们头上各色的头巾在雪地里就是最靓丽的风景！

清明节以后，赶着牲口去饮水的男人们就开始在涝坝边上讨论什么时候开始犁地播种，询问着今年应该多种小麦，青稞，还是油菜籽，春种的讯息如一缕春风，迅速在村里吹开，第二天便有人赶着牲口，架着犁铧上地了，路过涝坝的时候先让牲口喝足了水，忙碌的春种开始了。“春分乱纷纷，农村无闲人”‌，农民们忙碌于春耕春种，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没有了此起彼伏的闲聊和笑语，涝坝也有了一段相对安静的日子，直到暮色降临，收工回来的人们牵着牲口来饮水，张家今天种了哪块地，李家的青稞已经种完了，人们自然的交流着犁地种田的经验，开心的讲着身边发生的趣事，哈哈笑着打发走一天的劳累。

夏天涝坝里的水被晒得热乎乎的，万里无云的晴天最适合洗衣物，一家老小的棉衣棉裤棉鞋要拿来洗干净收起来等明年天冷就可以直接上身，炕上的床单被褥也需要拿来洗，涝坝沿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盆，大大小小的桶，妇女们头顶着草帽，脸颊通红，一边汗流浃背的搓洗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家长里短的喧着谎，孩子们在妈妈身边追着，跑着，闹着，还有捣蛋的孩子把水淋在妈妈身上，引来一顿嗔怪，嘻嘻地笑着跑开。洗过衣物的水随手推翻倒在马路上，一会功夫就被晒干了。涝坝里是绝对不允许倒脏水的，因为还有牛马要饮水呢！人类对于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烈日下把手脚伸进水里就如同孩子扑进了妈妈怀抱一样的舒服惬意。妇女孩子就这样说笑着能在涝坝沿上消磨大半天的时间，一点不觉得苦和累，那个年代里人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而快乐。

一年里最忙碌的是秋收，但是秋收时节的涝坝就显得安静而寂寞了，农人路过的身影，饮水的牛马，都是匆匆忙忙的。落叶漂浮在水面上寂寞地打着转，只有放学回家的小孩子们无聊地拿小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等大人回家做饭，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也会在这个时间赶紧到地里去帮忙，生怕熟透了的粮食今天收割不完，明天早晨就会掉下一地的麦穗头或者撒下一地粮食粒，“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涝坝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微笑着眺望田野里忙碌的儿女。

收割完庄稼，山里的羊群就回家了，白天人们把羊群赶进收割过的空荡荡的田地里，傍晚收回家，还没到村口远远看见涝坝羊们就“咩咩咩”叫喊着在头羊的带领下奔向涝坝，一头扎进水里，只听见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直到喝足了才抬起头来，心满意足的“咩咩”叫着撒着欢的往家里跑。

秋去冬来，几场烈风刮过，万物归于沉寂，连路边的枯叶都被北风卷得无影无踪了。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终于消停下来了，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带着冰碴子的雪肆无忌惮地笼罩了天地，涝坝静静守望着四季更迭，夏雨冬雪的天道轮回，不喜不怒直到结了厚厚的冰。结了冰的涝坝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天然的游乐场。星期天孩子们拿着自己做的冰鞋（在脚掌大的木板上包两根铁丝）去滑冰，阔气一点的，父亲或者哥哥会帮着找一块正方形的木板，用上四根较粗的铁丝包在底部，做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冰车，如果谁有了这样的冰车谁就是孩子王了，小孩子们各种巴结讨好，都想坐上去在冰面上纵横驰骋一下，什么都没有的就找一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也可以踩着或者坐着滑。你来我往，左冲右撞，冰面上尖叫声，欢笑声想成一片，即使有人摔倒了，手脚磕破了皮也无所谓，爬起来照样在冰面上蹿来蹿去，自由驰骋，童年的快乐就应该是无拘无束、酣畅淋漓的。

闲下来的男人们也会在早晨或下午太阳正好的时候牵着牲口去涝坝饮水，用石头或者铁锨、镐头在涝坝边缘处砸开一个冰窟窿，牛马把嘴伸进去喝水，很快的涝坝沿上就聚集来三五成群的人和牛马，张三李四的各种故事又开始继续了，人们的话题不再是谁家的粮食丰收了，而是说张三去了哪里“搞副业（现在都叫做打工）”挣了多少钱，李四昨天新买了二十英寸的大彩电，王家的女子出嫁陪嫁是大彩电、洗衣机等等，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家什么时候也能看上大彩电，用上洗衣机。这应该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人们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开始计划着利用农闲的时候出去“搞副业”，想办法多挣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人们的思想悄悄发生着变化，好像被春风唤醒了的大地一样，充满了希望和活力。

涝坝淡出村里人的生活大约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家家户户都有了自来水，水龙头就在自家院子里，半坡上流出的那股水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去，灌口早已经被垃圾填堵，不见了踪影，村里开始修路，涝坝也被填平修了路，一条混凝土修筑的宽阔马路穿过村庄，压过涝坝残留的痕迹向远方延伸，大卡车，小汽车“滴滴滴”地扬长而去，村里的青壮年背起行囊开始了远离家乡、四处奔波的打工生涯。

涝坝消失了，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承载着全村人悲欢离合的故事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今天当我动笔来写这篇文章，当我讲述关于涝坝的故事时，涝坝沿上饮马的父辈们，戴着草帽洗衣物的婶婶们，涝坝里滑冰的孩子们还那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我想每一位如我一样在村里长大的孩子都不会忘记涝坝的存在，那是一段历史，是刻进骨子里的关于故乡故土的印记。

作者简介

冯淑美，天祝人，从教二十余栽，喜欢游山玩水拍美照，爱好把走过的路写成文字，让平凡琐碎的日常在文字的世界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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