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农民，
我要那么多钱能做啥？”
作者：于冰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或许是陕西宝鸡人在得知东岭集团破产后的感受。
东岭集团创始人、董事长李黑记从一间村办黑白铁皮加工铺做起，历经40多年，将其发展成为年营收超千亿元、连续16年上榜中国500强、陕西省最大规模的民营企业。而李黑记本人也在2009年、2011年两度问鼎陕西首富。
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泡沫。
据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显示，今年7月29日，陕西省宝鸡市中院受理了对东岭集团的破产重整申请。
多名知情人向环球人物记者透露，东岭集团破产的消息在宝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集团员工担忧待遇受影响，合作伙伴担心货款能否回流，经销商担心产业链受影响，这些势必对企业形象造成一定冲击。
破产申请也如同一把利刃，划开了东岭集团的过往，让宝鸡人重新审视这位昔日首富的创业兴衰史……
东岭村的“胎记”
提起李黑记的奋斗史，就绕不开东岭村。
“李黑记是就是东岭村‘身上’的‘胎记’，就是东岭村的名片，东岭村就是李黑记的生命，连着李黑记的血脉。”
这是一篇当地媒体对李黑记的描写，虽然有些夸张，但直接点出了李黑记与东岭村之间的关系。
·李黑记
公开资料显示，李黑记生于1958年。据说，因其脚下长有黑痣，父母为他起名“黑记”。
上世纪70年代，那时的东岭村只是宝鸡市金台区陈仓镇联盟村的一个村民小组，是附近有名的落后村。高中毕业的李黑记在组上兴办的一家铁皮加工铺做焊枪工人。没多久，铺子就发展成为一家铆焊机械厂。
1988年，工厂突发爆炸事故，一个工友当场被炸死，许多人被吓得不敢再去上班，只剩下七八个工人。李黑记在此时主动提出承包工厂。
没想到，李黑记接手后的短短几年间，这个小厂子成了宝鸡有名的村办企业，不仅固定资产达到120万元，还获得了合法经营钢材的资格，在日后成为西北钢材销售第一大户。
1994年，陕西省出台支持多种所有制经济发展的政策，李黑记趁热打铁，先后兼并了多家国有和集体企业，成立了东岭集团，营业收入突破亿元大关。那年年底，东岭村组换届选举，李黑记高票当选组长。
1999年开始，东岭集团实施了股份制改造，通过重组、兼并、参股等形式，逐步形成了国内国际贸易、钢铁及锌冶炼、矿产开发及煤炭采掘、房地产、金融投资等多业务的综合性集团公司。
2011年，胡润研究院发布了2011胡润百富榜，李黑记以45亿元身家排在该榜单的第379位，是当年的陕西首富。
·东岭集团40多层的办公楼国金中心是宝鸡第一高楼。
腰包鼓了的李黑记经常说：“我就是个农民，我要那么多钱能做啥？咱就是要把事干好。”
当地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东岭集团“正红火的时候”，李黑记曾主动把承包企业挣下的6800万元无偿捐给东岭村，还自掏腰包为村子办起了阅览室、老年活动室、游乐场等设施；小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部实行义务教育，考上大学的孩子再奖励5000元，大学毕业如果回村（企）上班，村里返还大学期间的学费；老年人每年享有1万元的养老金和补助款。东岭村也成为“西部第一村”，村民户均资产超500万。
为人慷慨的李黑记，也常救他人于水火。东岭集团曾参与多家濒临破产的国企改制。其官网显示，2000年至2009年，公司投资超50亿元参与10多家国有企业改制，完成大宗商品全产业布局。
“血铅案”背后的贪腐案
东岭集团得以发展壮大的根源在于大规模钢材生产。然而，它也是曾轰动全国的陕西凤翔“血铅事件”的主角。
2009年8月，陕西凤翔县长青镇马道口村的一个6岁女童，在医院做血常规检查时被诊断为“铅中毒性胃炎”。这一检测结果“引爆”了凤翔县“血铅事件”，村民将事件的矛头指向了东岭集团。
·村民向记者展示孩子的检验报告。
2006年，东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凤翔县冶炼厂在凤翔县长青镇建成投产。事发后，有记者走访村民家发现，冶炼厂址与马道口村、孙家南头村紧邻，部分村民家的房子与厂房相隔只有百米左右，厂里排出的烟气形成的白色结晶颗粒飘落在他们的房顶、走廊，门前农作物的枝叶上也长满了白斑。
凤翔县政府在该事件的通报中这样写道：“东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凤翔县冶炼厂环评范围内两个村庄（马道口村、孙家南头村）的731名少年儿童接受权威血铅检测后，确认615人血铅超标，其中166人属于中度、重度铅中毒，需要住院进行排铅治疗，其他孩子只需在家进行非药物排铅。”
·新闻报道截图
宝鸡市委、市政府派出的调查组调查认为，东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凤翔县冶炼厂在卫生防护范围内村民未搬迁的情况下从事铅锌冶炼，是引发长青地区部分儿童血铅超标事件的主要污染源。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的一份刑事判决书披露，陕西岐山县委原书记何宏年曾在2008年11月到2011年10月任凤翔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2011年6月，为感谢何宏年在处理2009年凤翔县铅中毒事件过程中提供的支持和帮助，时任东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凤翔县冶炼厂厂长的孙某丁送给何宏年一张存有10万元的中国农业银行卡，何宏年予以收受。
发生在东岭集团的案件并不止这些。
2021年1月21日，四川省广元市西湾水厂取水口铊浓度超标，水厂供水安全受到威胁。经排查，污染来自上游甘肃、陕西境内，是一起跨省级行政区域影响的重大突发环境事件。
此次事件的肇事企业为甘肃成州锌冶炼厂和陕西略阳钢铁厂。而略阳钢铁厂系东岭集团控股子公司。2024年1月，经多方磋商，两家企业将生态环境损害赔偿资金917.9万元缴纳至汉中市财政非税收入账户。
可频繁发生的污染案并未让李黑记和东岭集团背负骂名。2017年，东岭集团年收入破千亿，成为陕西民企头牌，是中国西部规模较大的锌冶炼民营企业。伴随着集团快速崛起并发展壮大，李黑记更提出了打造百年东岭的宏观愿景。
“爆雷”只是时间问题？
近些年，李黑记有意淡出东岭集团的管理工作，让儿子李磊接手。据宝鸡当地多位知情人士透露，集团会破产，与李磊有很大的关系。
·李黑记（右）父子。
李磊出生于1987年。2004年，17岁的他独自一人踏上留学之路。后来，他考上英国莱斯特大学，每年都会回国到东岭集团见习一段时间。
2008年，李磊第一次去企业下属的冶炼厂实习。那时，无人知道他是李黑记的儿子。李磊作为一名普通工人，与工友同吃同住。据李磊后来回忆，那次的实习让他有了很大触动，还写了三篇实习心得。
李黑记对儿子的实习心得一直记忆犹新：“他第一篇写的是对照国外，中国的产业工人太苦；第二篇写的是现有职工待遇太低；第三篇开始思考想要解决问题，他说要学习先进，改变落后生产力。”
拿到硕士学位后，李磊选择回到东岭村，和父亲一起打天下，并于2018年全票当选为东岭村支书。
2020年，李磊开始担任东岭集团副总裁。在其主导下，集团聘请全球知名咨询公司麦肯锡，对企业的组织架构进行改革。
上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东岭集团近些年一直在为上市做准备，并在去年已具备上市条件，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上市。现在，东岭集团又出了破产消息，让许多宝鸡人惊讶不已。
事实上，东岭集团此前多次出现资金问题。
第一次大规模资金危机出现在2009年。当时，和东岭集团有过贷款协议的多家银行，有的抽贷，有的观望，有的要求东岭集团在一周内兑付11亿元。李黑记只好以个人名义，四处筹钱，在3天就借到了7亿多元，化解了危机。
9年后，东岭集团再次发生资金危机。不过，李黑记这次获得了多家银行的慷慨支持，从2018年末到2020年末，获得的银行授信总额分别为102.49亿、109.22亿和114.45亿。
知情人士还称，东岭集团此次破产的根本原因是李磊在境外炒期货爆雷，资金链断了，再加上2023年钢铁、房地产等行业走向下行通道，以这几大板块为主业的东岭集团所面临的经营压力可想而知。
在宣告破产重组之前，东岭集团已经是官司缠身。天眼查监测数据显示，截至8月2日，东岭集团面临着严重的司法诉讼问题，涉及145件司法案件，涵盖买卖合同纠纷和借款合同纠纷等多个方面，被执行金额已经高达12.7亿元。
而这一次，李黑记再也借不到钱了……
部分资料来源于新华网、澎湃新闻、《中国新闻周刊》等。
监 制： 张建魁
编 审：田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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