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女性的性物化、
蔑视和侮辱已经成为一种娱乐。”
作者：于冰
“你是朱华静吗？拍张照片发给我！”
“聊天室里的人是你吗？”
“老师，您的照片被放到色情网站上了。”
近日，多名韩国女性接到陌生人发来的骚扰信息。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电话、就读学校、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已被传遍多个聊天室。
和个人信息一起被传阅的，还有她们的照片。不法分子把她们的照片制作成涉黄图片，供聊天室里的人们观看。
这些受害者们可能是大学生、护士、教师，甚至是小学生，而散布这些消息的人，可能是受害者的熟人……
·韩国电影《记得我》剧照。
1200个人看过她的照片
2023年春天，女大学生朱华静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称“社交媒体‘电报’（Telegram）里有人在分享你的照片”，后面有一个聊天室链接。
进入聊天室后，她被那些聊天内容吓坏了。
“那里有数十张裸体照片，看起来像是我的照片。可我从未拍过那样的照片。”朱华静说。“我的脸上被写着不堪入目的脏话，嘲笑我即使是名校大学毕业生，找到了好工作，到头来也不过是供男人玩乐的工具。”
那些照片是通过深度伪造(deep fake)技术合成的。有人还用AI软件生成了一段音频：“主人，我是你的奴隶。”
朱华静听了好几遍，声音和自己很像。可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聊天室里可以利用软件给人“脱掉”衣服。
该聊天室建于2020年，群里有多达1200人。也就是说，至少有1200个人看过朱华静的照片。不法分子们在群里直呼朱华静的名字，就像她的老朋友一样，而她对那群人一无所知。
一想到自己就这样被那群不法分子们围观，朱华静觉得天旋地转，恶心到想吐。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更让她心生后怕。
有人知道她去过聊天室后，开始公然骚扰她。
朱华静说：“我每天会接到20到30通骚扰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讲下流的语言，给我发短信，写着‘我在聊天室里看见你了’‘确定照片里的人是你吗’。”
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也被人疯狂发私信，聊天软件会收到很多条陌生人发来的加好友申请。
朱华静打算对这些骚扰冷处理，拒接一切电话，注销了社交媒体账号。可那群人对她步步紧逼，有人合成了她朋友的照片，逼她就范，否则就会“让朋友因自己而受苦”。
走投无路的朱华静决定报警，并把自己收集的信息交给警方。很快，警方根据照片发布者的IP追踪到一名男性嫌疑人，将其抓捕。
警察告诉朱华静，该男子与她就读同一所大学。他们听过同一场讲座，在同一个学生食堂用餐。
朱华静崩溃了。“他知道我的一切，甚至与我擦身而过。那1200个人都是如此，我却浑然不知……”
目前，该案件正在首尔中央地方法院进行一审。8月14日，朱华静出现在法庭上，以受害者的身份向法官陈述自己的经历。
她说：“可能有许多人无法理解那个聊天室给我造成的伤害，有人甚至认为我在小题大做。但我必须要这么做，我要公开这些经历，让更多的人了解那群人做的事情有多坏，让更多的坏人付出代价！”
·在一个拥有1300多名参与者的大聊天室里，有来自韩国几十所大学的众多小型个人聊天室。
朱华静的遭遇，被网友称为“又一起N号房”事件。
2020年，“N号房”事件震惊韩国社会，案件主犯赵主彬就是通过“电报”对受害女性进行性剥削的。
他先是在一些社交网站发布高薪兼职信息吸引年轻女性，然后添加对方的社交媒体账号，进一步掌握受害者的电话号码、住址、其他社交账号，甚至家人和朋友的联系方式。
一旦有受害者“上钩”，赵主彬会哄骗她们上传裸露照片和不雅视频，还以此为由进行威胁，让她们继续拍摄性剥削视频。
每个聊天室里都会有2—3位受害女性。该案件中的受害女性多达74名，其中有16位未成年人，最小的受害人才11岁。
如果有受害者不肯继续服从命令，赵主彬及其手下会威胁她们，把照片和视频发给其家人。
不仅如此，赵主彬还会把受害者带到线下进行侵害，直播给聊天室的人看。
·赵主彬
据警方调查，累计有26万人曾进入“N号房”观看性剥削视频和照片。有媒体称，韩国男性人口约2500万人，“N号房”的用户绝大多数是男性，也就是说，每100个韩国男性中就有1个人进入过“N号房”聊天室。
“N号房”事件被曝光后，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下令彻查此事，要求警方删除视频，向受害者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
2021年10月，韩国法院判处赵主彬42年有期徒刑。但这并不代表网络色情犯罪在韩国社会就此消失。就在赵主彬案审判期间，“电报”里正在上演另一起性剥削事件。
毕业于韩国知名院校首尔大学的朴某在网上结识了该校研究生姜某后，两人一拍即合。朴某负责提供女性校友的照片，姜某通过深度伪造技术把照片制作成色情图片，再发布到聊天室。
警方称，两人制作、传播了1852份非法照片和视频，上传到200多个聊天室里。每个聊天室里约有50名用户。有时，朴某也会将那些内容发送给受害者本人。
·朴某
今年7月，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对该案进行了第二次庭审，朴某承认自己传播虚假色情视频，但否认惯犯和教唆犯罪的指控，姜某则对所有指控供认不讳，另有两名同谋也被起诉。
上述案件在韩国社会引起了巨大轰动，可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不过是网络色情犯罪的冰山一角。
上周，“电报”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杜罗夫在法国被捕，也再次引发了人们对“电报”的关注。
在韩国，以提供安全隐私性著称的“电报”是人们常用的聊天应用程序，后来逐渐成为网络色情犯罪的工具。
有记者在X（推特）找到了一个可以访问聊天室的链接。她进入聊天室后，立即收到“发送你喜欢的女孩照片到小程序”的弹窗信息。
记者在网上随意搜索了一张人物全身照，上传到小程序里，大约5秒后，带有色情内容的照片就自动生成了。上传者还可以随意调整身体部位的暴露程度，更换多种姿势。
首次操作是免费的，用户如果想继续操作就需要买钻石充值，1颗钻石650韩元（约合3.4元人民币），用户购买得越多，折扣越多。用户也可以通过邀请他人获得钻石。
记者发现，该聊天室里又包含多个小聊天室，在其潜伏聊天室的几天时间里，访问人数达到22.7万人次。就在警方对这20多万人参与的聊天室进行内部调查时，又发现了一个近40万人参与的庞大聊天室。
随着媒体的曝光，许多网友加入到挖掘深度伪造聊天室的行动中。有网友发现，有的聊天室是以女性军人、女教师、护士等特定职业女性为对象进行活动，更有一些以妹妹、姐姐、表妹等家人为对象的“家庭房”。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为这些聊天室提供制作内容的参与者，几乎都是受害者的身边人……
一名小学女教师告诉记者，自己被学生告知，一个聊天室里有自己的涉黄照片。让她崩溃的是，上传者竟是自己的学生。
一个初三男生在得知自己所在的学校里有5名受害者后，想要帮助她们，就创建了一个“深度伪造技术受害学校地图”网站。
网友可自行在里面登记带有受害者的学校。据介绍，目前韩国超过500多所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被登记为受害学校。该名男生说，网站建成后，随着用户暴增，疑似遭到了黑客超过50次的攻击。
·“深度伪造技术受害学校地图”网站截图。
8月26日，韩国女性民友会发布了一份题为《群体性暴力参与者达到22万人，社会崩溃要继续被放任到何时》的声明。
该组织负责人表示：“韩国女性正生活在一个无法有效惩罚或预防针对女性犯罪和暴力的社会中，她们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仿佛生活在一个没有国家的状态中。”
同时，这名负责人呼吁人们进行反思。“韩国女性被品头论足，被看作可以是‘被玩弄的对象’。这种对女性的性物化、蔑视和侮辱已经成为一种娱乐。韩国社会培养出的‘普通男性’的最低标准究竟在哪里？”
一位韩国立法研究员称，韩国一直自认是信息技术强国，在网络色情犯罪问题上却表现得无助、无知。从“N号房”案件到现在，相关机构没有掌握任何可以攻破的技术，政府究竟在干什么。
该研究员指出，现有的韩国法律制度也无法对犯罪分子起到震慑作用。
“如果对方称只有自己看过那些非法照片和和视频，没有传播，就不会受到惩罚。即便检方起诉了散布者，那个人在法庭上称，‘我是学生’‘我不知道’‘我只是开玩笑’‘我只是测试一下是否是真的’，法官就会以他是初犯为理由，从轻判决，写写反思，做几十个小时的公益活动就结束了。”
“没有惩罚，没有刑期，类似的犯罪活动还会继续发生，且愈演愈烈。我们的法律必须要给人们灌输这样一种观念：如果你犯罪了，你就会被抓！”
监 制：张 培
编 审：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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