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心有余悸，
夜间难以入睡。”
作者：冯璐 朱雨晗
“如果你不站出来，那谁会为她发声？”一张白色硬纸板上，一串金色字母紧密地排列成这句话。
最近一段时间，印度全境卷入游行示威，至今尚未平息。千千万万的印度人高举着各色标语、旗帜，高呼口号，大步向警察走去。
随着时间推移，气氛愈发紧张，直到冲突发生。他们捡起地下的石块，向着远处身着防暴装备、手持盾牌的警察投掷。面对浪涛般的声浪，警方动用催泪瓦斯和水枪驱散人群。口号声、尖叫声和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紧张又混乱。
这一切的起因，是31岁的女实习医生穆米塔·德纳斯20多天前被奸杀。调查权已移交给印度中央调查局，但“接手该案时，案发现场有变动痕迹”。
目前，案情依然疑团重重，毫无实质进展——医院发现尸体40分钟后才报警，最初受害者父亲被告知女儿为自杀，还声称警方推迟三四小时才让他们看女儿尸体，可能是有关方面在试图掩盖这起犯罪案件。
更令人不解的是，事发医院院长辞职后反而高升。事发几天后，约40名抗议者冲进医院砸毁监控，洗劫设备，随后医院高层下令对案发现场附近的房间进行翻修......
此后不久，印度再次发生医护女学生遭性侵事件。在马哈拉施特拉邦拉特纳吉里区，一名19岁护理专业女学生26日乘三轮车回家时，喝下司机提供的饮料后被迷奸。司机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并对她实施了侵犯，然后逃离现场。
事件曝光后再次引起民众怒火，大批民众在马路中间静坐，要求警方严肃侦办，尽快破案。
她躺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凌晨两点，西孟加拉邦医科大学附属拉达·戈宾达·卡尔医学院一片寂静。这是印度东部城市加尔各答一座古老的医院。
结束了36小时高强度工作，跟同事告别后，实习女医生德纳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向了研讨室。由于没有空闲的宿舍和休息室，她只好躺在研讨室的地毯上求得片刻休息。
“聪明上进”“性格温和”，身边人常常用这些词形容德纳斯。从西孟加拉邦卡利亚尼的一所医学院取得医学学士学位后，她同时被两所医学院录取，最终选择了有着百年历史的卡尔医学院。
与此同时，德纳斯还在攻读环境科学博士学位。父母将她视作骄傲，朋友将她作为榜样。
新冠疫情期间，她亲眼目睹很多患者饱受疾病折磨，决心将呼吸医学作为自己未来的专业方向。尽管工作辛苦，德纳斯很少抱怨，而是始终坚守成为金牌医生的初心。
家境贫寒的她曾在日记里写道，想成为一名好医生，想过上好日子，也照顾好父母。
她曾幸福地称卡尔医学院为“第二个家”。老师阿尔纳布·比斯瓦斯谈起她时，夸赞她不仅学业优秀，而且对自己的专业也非常投入。她字迹工整，流畅清晰，开出的处方易读易理解，因此受到同行和患者的一致好评。
在以男性为主的印度医疗领域，德纳斯赢得一席之地，可谓前途无量。
几个小时后，她死在了自己的“第二个家”里，身体半裸，死状异常凄惨……
看到讲台后面只盖着一张床单的宝贝女儿，老父亲颤抖着，老泪纵横，“一切都崩塌了，有人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医院自杀了”。
一直以来，夫妻二人在裁缝店里没日没夜地工作，只为了供女儿读书实现梦想。
老父亲患有高血压，贴心的女儿总是提醒他按时吃药。“有一次药吃完了，我想第二天再去买，可她非要坚持去买，尽管当时已经晚上11点了，”父亲回想着和女儿的宝贵回忆，“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让我操心。”
·受害者父母接受采访。
受害者母亲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镯子。那是和女儿一起买的。她回忆起案发前刚跟女儿通过电话：“8月8日晚上11点15分左右，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值完班，和同事一起在网上订的饭已经送到了。”
与往常不同，女儿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母亲以为女儿已经睡下，却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听到女儿的声音。
从案发到现在，德纳斯的房门一直关着，自从得知她去世，父母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一位印度女博主揭露了更多关于此案的细节，称德纳斯不仅被多个男人轮奸，更遭到了残酷的折磨窒息而死，“在她的体内发现了150毫升精液”。然而，加尔各答警方驳斥了此说法，称其为谣言。
·事发医院遭到了破坏。
一副蓝牙耳机的破损零件被遗落在案发现场。
警方通过这副蓝牙耳机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桑杰·罗伊，并将其逮捕。被逮捕时，他正在加尔各答武装警察第四营的军营里休息，手机中存了不少暴力和色情视频。
印度中央法医科学实验室的专家团队对罗伊进行了心理测试分析评估。结果显示，罗伊是一个“变态者”，且严重沉迷于色情内容，具有“动物的本能”。
“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绞死我。”罗伊一脸冷漠，毫无悔意。
在接受审讯时，他承认自己犯罪，甚至毫无情绪地讲述了整个案发经过，并能提供一些被调查人员所遗漏的细节。
·嫌犯罗伊。（资料图）
然而在8月23日的法庭上，罗伊的认罪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他当庭翻供，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并愿意接受测谎测试，“我没有犯罪，我是被陷害的，也许测谎能证明我的清白”。
有消息人士告诉印度媒体，罗伊曾于事发前一天8月8日午夜后前往北加尔各答的一个“红灯区”。他喝醉了，还向一名随机女性索要裸照。
根据医院内监控画面，在事发前一天中午，罗伊身穿牛仔裤和衬衫，手中拿着医院工作人员的头盔，出现在胸科病房附近。事发当天凌晨，他再次进入该医院。
·医院监控影像资料。
33岁的罗伊是训练有素的拳击手。多年来，他一直与几名高级警官保持联系，甚至假扮警察以骗取钱财。
2019年，他以公民志愿者身份进入加尔各答警察局灾害管理组，而后成为警察福利委员会中央委员会成员。后来，他被分配到案发医院附近的一个警察哨所。“他骑着警方分配给他的摩托车，每天都可以加5升的油。”一位认识他的警察说。
还有警官反映说，罗伊和医院当局关系密切，可以随意进出医院各个部门，没人敢阻拦他。“他还会收费帮病人住院”，在他家附近经营摊位的拉比尚卡尔·肖声称，自己被他骗了22万卢比。
经调查，罗伊至少结过4次婚，并且曾有虐待妻子的行为，其中3任妻子因其暴力行为离去。
事实上，2022年8月8日和2023年5月13日，罗伊都曾以性侵罪名被指控，皆无疾而终。印度当地媒体采访了住在罗伊家附近的几名妇女，所有人都拒绝在镜头前露面，只简单回复说“他老是盯着女人看，我们一看到他就关门”。
“如果他早点被捕，丢掉工作或者面临处罚，那位31岁的医生就不会遭遇如此噩梦。”罗伊的岳母杜尔加·德维说。她的女儿经常被罗伊殴打，甚至曾在怀孕3个月时被殴打而流产。
·穿粉色衣服的罗伊被带到加尔各答的法院。
“死去的女孩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我也是一名家长。作为父母，我辞职了。”事发后，事发医院院长高希引咎辞职，声称“无法忍受社交平台上的羞辱”，原因是有人称曾看到他和罗伊在一起。还有报道称，院长案发前曾和死者聚餐。
受害者家人和同事甚至认为，包括高希在内的一些“大人物”也参与了这起犯罪，罗伊只是听命于高希的替罪羊。
·高希（资料图）。
然而，引咎辞职仅隔4个小时，高希就被任命为地位更高的加尔各答国家医学院院长。此举引发很多医学生的强烈不满，“他应该待在家里，而不是换了个更好的工作”。
25日，印度中央调查局以涉嫌贪腐为由，突击搜查了高希的住所，同时还搜查了其他14处涉案地点，但至今尚未公布调查结论。
·加尔各答一家医院的实习医生正在点燃蜡烛，悼念受害者。
自8月17日早晨起，印度全国执业医生举行为期24小时的全国大罢工，除了急诊病人外，不再接待其他病人。印度多地的医学协会呼吁公立医院的医生无限期停止医疗服务，以督促政府快速审理此案，还要求建立“一个保护医护人员健康的委员会”，以保护医生，特别是女医生的安全。
·印度古尔冈举行烛光守夜活动。
其他行业的民众也走上街头，甚至不惜与警方发生冲突。
面对汹涌民意，印度总理莫迪8月25日首次回应女实习医生遭奸杀案。“妇女安全对印度很重要，针对妇女的犯罪是最大的犯罪。没有人应该保护罪犯和那些帮助罪犯的人，不管罪犯是谁，他们都不应该被饶恕。”
他表示，印度政府正在加强法律，以确保侵害妇女的罪犯受到严厉惩治。
·医务人员举行抗议活动。
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NCRB）的数据显示，2022年，印度平均每天报告的强奸案数量将近90宗，即每小时3.75宗。针对女性的性暴力事件是印度根深蒂固的问题，这背后隐藏着法律、文化等种种因素。
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宗义看来，印度强奸案频发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首先，印度是一个宗教社会且大部分人信奉印度教，而印度教教派中有纵欲和生殖崇拜的思想，如印度教湿婆教派和性力派有林伽崇拜传统，这种原始的宗教崇拜已经内化到印度人的日常生活当中，影响了人们的观念。
其次，印度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印度传统宗教文化对妇女充满歧视和侮辱，认为其是生育工具，出嫁时要陪送大量嫁妆。在印度，骂人最狠的话是“祝你生个女孩”。受此影响，许多印度男性认为与女性交媾是为其“赋能”，不以强奸为耻，反以为荣。此外，对女性的歧视也使得印度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诱发大量“光棍”的犯罪。
第三，印度政府治理不善，法律不健全。被强奸者诉诸法律时要靠自己取证，这对女性来说是一件难堪的事，大部分人会选择忍气吞声，这导致了强奸者极少受到法律惩处，基层的执法者往往让当事人“私了”。政府的不作为以及缺乏法律约束，让印度的强奸犯罪更加猖狂。从2012年黑公交轮奸案发生至今，印度政府在保护妇女权益方面没有作为。
“从媒体报道可以看到，实际上很多印度官员对强奸行为是很‘推崇’的。他们会把责任推到女性身上，认为是由于女性不检点才导致强奸的发生。还有一些包括高种姓妇女在内的印度人在掩耳盗铃，极力否认这些事件的发生。现在这个新闻透露出的信息是，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在打击强奸犯罪方面毫无作为，反而将这种事件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这对于民众来说是非常悲催的。”刘宗义说。
·事发医院目前有军人站岗。
“我至今心有余悸，夜间难以入睡。”27岁的德瓦利娜·博斯与受害者同为一个医院的实习医生。她在愤怒和伤心中参加了抗议游行。
事发医院每天要接诊3500名患者，人员来来往往，成分极其复杂。德瓦利娜也曾到离受害者遇害的研讨室仅几米远的房间休息。那时的她并未想到危机四伏，甚至没有锁门。
“我每次值班的时候，都会到处张望看看有没有陌生面孔。”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像受害者一样遭遇黑暗，也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像德瓦利娜一般担忧自己的未来。
·事发医院空无一人。
监 制：张 培
编 审：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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