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蒲堂
来源:抱蒲堂(ID: bpthz2015)
拙,通常代表愚笨、粗略、不灵活、不纯熟、有缺陷……起初就是一个贬义词。
因而,“精”可以和“美”登对,“拙”却要与“劣”苟合。在一些看似不美的事物中,他们发现了内蕴深刻的美感。中国艺术讲究“拙”:画家迷恋枯笔焦墨,诗人以拙句为奇作,匠人以粗朴成雅器……那些看上去粗陋、欠雕琢的东西,在中国人眼中呈现出了独特的美感。甚至连做人也追求“拙”,在为人处事上,主张藏巧于拙、以退为进的智慧。古拙,朴拙,稚拙,清拙……以“拙”为中心,中国人展开了广阔的审美视界。拙,也赋予了我们对事物的另一种执着与热爱。
做人做事都一样,都希望从原始的粗糙,逐步走向精巧成熟。然而,老子却说:“大巧若拙”,指引着我们做反方向的思考。从人工手段上看,它是不纯熟的,没有技术含量的;但是从自然之道上看,它超越了工巧,呈现出本真状态,蕴含着纯全之美。苏轼流传下来一幅《枯木怪石》,画的是一棵枯萎衰朽的木头、一块又丑又硬的石头。若以工巧为标准,当然比不上工笔画家笔下精致鲜艳的花鸟,但其中自藏生机和美感,更能够从内心深处唤起人们对生命活力的向往。苏轼用“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来解读老子的“大巧若拙”。傅山写书法,也讲究“宁丑勿媚,宁支离勿轻滑”,因为太甜腻的技巧,只会让东西变得俗。要达到拙的境界,需要一种虚静的心境:无争,不强为,不造作,无机心。今天一些心浮气躁的人,贪图名利,会对“拙”进行歪解,以为“拙”就是“不巧”、“不工”,所以只管标新立异,刻意做出粗糙的样子。其实,这种钻营奔竞、矫情伪饰的行为,恰恰违背了“拙”的涵义,非但成不了“大巧若拙”,充其量只是“弄巧成拙”而已。拙,处处流露天饰之美,不在形式上殚精竭虑。
拙,常常有一种在时间里打磨出来的厚重感,因而附着了“古”的气息。古拙之中,有时间的沉淀,有静穆的崇高,有超脱的情怀。在斑驳的拓片上,历史的风蚀给文字带来了独特美感,沉寂的黑底白字,映出令人庄敬的单纯和从容。枯木怪石,残荷听雨,枯藤老树昏鸦……虽然看似丑陋、颓废而无生气,但是“外枯而中膏”,在衰朽中透露出活力,在平定中饱含着智慧。然而,“老”并不代表额头上的皱纹、鬓边的白发,而更意味着一种天成之妙,在成熟和淳朴中,透着天真与烂漫。有时候,我们觉得一位艺术家越老越妙,其实真正的妙处并不在于他的学识更渊博了,而是人生到达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在返璞归真、发自天的“拙”中,恢复了生命的童稚气。如初生的婴儿,如初启的朝阳,是洗尽铅华后,复归人性最单纯、最真实的状态。如此,便有了一双鲜亮的、充满活力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如其真,如其性。不禁让人想起毕加索的话: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能画得像个孩子。求拙,是境界的超越,不分时间和国度,总能遥遥相通。
在一个机械化的现代社会,也处于一个分外尚“巧”的时代,对“拙”的追求和审视,也有了反思的意味。人们追求工巧,往往导致虚伪。投机取巧,容易适得其反;奢侈浮夸,常常意味着攫取无度。拙,是人以天地的秩序,来实现自身。失去了拙,也便失去了内在的生命体验。当我们只凭人的意志去改造世界,那么,就算拼到精疲力竭,也无法获得超越的眼光,感受自然与天真的意趣。真正的“拙”,是在艺术修为达到巅峰之后,不再依赖手上的技巧,而是通过内心,对世界重新审视和感知。哪怕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也能令人流连忘返,带来内心深处的震撼。拙,是以生命本然的真实去印认世界,而不是以知识去分别世界。“拙”,通常被当作一个美学境界,而回到根本上,其实是人生的命题。守拙之人,守的是生命内在的自然本性,守的是精神里的天真与纯净。但也唯有拙于喧哗吵闹的世间,才能在纷繁复杂的包围下,做到宠辱不惊、淡泊宁静,愉悦地生活。
▶作者:抱蒲堂主人,来源:抱蒲堂(ID: bpthz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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