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吹尽，只余苦辛
张红静
记忆这条长河总是充满了取舍。母亲现在只记得她的娘家人和她的几个孩子。至于我的孩子，她常常把名字叫错，叫成她的侄子。
她还能读字，也能认识钟表。诗词《长征》忘了，《梅岭三章》也背不全了，甚至她年轻时背的语录也想不起来了。她曾经大声朗诵的诗歌，学生时代她们去天安门的长征队友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唯一能记起的一首诗竟然是《锄禾》。“锄禾日当午”里面藏着一个“香”字，那是她的名字。这首诗也是她这一生的诠释。这是辛劳的一生，也是充满苦楚的一生。
人与人的是是非非如过眼云烟，在岁月和记忆面前终被冲散。人的梦想与爱恨情仇呢，也必然会散去吧！相对于生死，一切都淡漠了。生命最后沉淀为活着，具体到吃喝拉撒。那些删除键删掉的有的是不经意忘记，有的是不愿再提起，主动去忘记了。
她的手掌再也不能摊开，五根手指已经有两根——无名指和小指关节变得僵硬而卷曲。另外三指，只有拇指和食指直立，尚能弯曲，中指也渐有不听使唤的趋势。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五根手指就像她的孩子，最后一个一个都会攥到手心里。
给她洗手总是要两边分开。洗左边时是儿子端盆，洗右边时是女儿端盆。我把一根手指伸进她的掌心，她的掌心只能容下一根手指了。这是一双曾经很粗糙的手，用这双手，她洗过多少尿布和衣服，缝补过多少棉衣，做过多少可口的饭菜。如今，这双手已经好久没与人握过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她牵着我小手的情景，也记得她粗糙的指腹划拉我头皮的感觉。现在，她的手臂不能弯曲，哪怕是眼角的一点模糊，也不能用自己的手去擦。哪怕渴了饿了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拿到自己的嘴边。上天让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就是让她孤独。有手不能动，有腿不能行走，有孩子不能时时伴在身边。人生啊，要有合适的地方，有合适的人，谁不想大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