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见高老师

文摘   2024-09-08 00:00   北京  

又见高老师

尹燕青||湖北


终于,我再次见到了高老师。本应是一场开心畅快的师生会面,可当我从老师家出来时,忧虑着老师的病情,记挂着老师的托付,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好一阵儿都透不过气来。恍恍惚惚中,眼前闪现的都是当年与高老师在一起的情景。

五十九年前,新疆石河子中学。入校第一堂课,班主任高邦训老师就给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他是上年分配来校执教的大学生,中等身材,举止温文尔雅,近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做过自我介绍,他拿起一本花名册,操着江浙口音点起名来,孟广陵、郑亚兰、张全仁……“燕一青”,在叫我吗?怎么觉得似是而非。“燕一青”,同桌推我:“点你名呢。”我迟疑地站起来说:“老师,我叫尹燕青。”高老师望着我诚恳地说:“燕一青,我的口音可能读不准你的姓名,对不起了。”我不知所措地坐回座位,随即对这位20多岁的语文老师产生了亲近感。后来他仍然这么叫,我听的也顺耳了,如果哪天听不到这声“燕一青”,我倒感觉像缺了点什么。

作为“文革”时期的初中生,我们六八届学生实际在校学习时间仅有一年。然而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高老师的关心和教诲,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对恩师的敬意。

在当时的各门学科里,我对语文课情有独钟,听课理解得比较快,作业不马虎,对许多同学头痛的作文,也从来没有犯过难。时不时还能胡诌几句打油诗,贴在班级的墙报上。因此,开学不久就在班上崭露头角。

我的这些表现,很快引起高老师的关注。出于教育工作者特有的眼光和责任感,他有意识地对我进行了“单个教练”。

一天放学后,高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以为犯了什么错,心里怦怦乱跳,他却搬了个椅子,让我坐在他对面,和蔼的同我交谈起来。他问我的爱好和兴趣,对我喜欢语言文学给予充分肯定。他津津有味地讲起一些作家、名人的创作经历,说到刘绍棠时,见我摇头,便顺手拿起钢笔,刚劲地写下“刘绍棠”几个漂亮的大字。然后告诉我,刘绍棠13岁就开始发表作品,20岁成为中国作家协会最年轻的会员。他鼓励我,“有志不在年高”,要向成功者学习,刻苦练笔,不懈努力,争取将来在写作上有所作为。高老师这番话,仿佛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对于当时懵懵懂懂的我,无疑是一次重要的人生启迪,“文学”二字自此在我的意识里生根萌芽。

从那以后,高老师每周总要抽出点时间,和我一起坐坐,询问我学习中的收获与问题,还找来一些古今名作指导我阅读。为了激励我的学习热情,他在课堂上讲评过我的作文,班会上表扬过我的钻研精神。即便在课外,也会因地制宜给我创造锻炼的机会,比如承办班上的板报专栏、参加年级的作文比赛等等。

讲台上的高老师总是想方设法运用语调、动作,不拘一格地引导我们进入课文的意境,增强获取知识的能力。在教学方法上,他也想了不少点子,力求有所创新,其中采取让学生当“小老师”的方法,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教材中有一课,是白居易的《卖炭翁》。在布置同学们熟悉课文的同时,高老师又一次留下我开起了“小灶”。介绍了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大致内容后,他要求我把作品译成白话文,这一课由我向同学们讲解。我哪有这个本事?心头一紧,连说:“不行。”高老师拍拍我的肩头,微笑着说:“别担心,回去认真想一想做一做,你一定能行!”老师的支持给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那晚,我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强理出头绪。没想到第二天上了讲台,当我结结巴巴地讲完课文,竟然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好评。于是,高老师因势利导,将这个方法长期贯穿到教学中去,经常选同学充当课堂“小先生”,使班上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学习氛围。

有了高老师的悉心教导,加之自身阅读量的增多,我的语文水平得到持续提升,在期终考试前举办的作文比赛中,有幸名列全年级前茅。从领奖台上下来时, 老远就看见高老师向我伸出了大拇指。遗憾的是仅仅一年,我们的学业就戛然而止,也导致高老师的努力中途夭折。

在学校最后一次见到高老师,是他将要被下放矿区,我和几个同学去送他。看见我们,他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告别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燕一青,很可惜,我不能再给你帮助了。你文字功底不错,今后一定要持之以恒地钻研下去,我看好你”。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间,我郑重地点点头,把老师的手握得更紧了……

世事纷纭,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五十多年。其间在新疆时,我曾打听过高老师的下落,无果。及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调往湖北,远隔千里之遥,便彻底断了与老师和同学们的联系。可是老师指引我走上文学道路的辛勤付出,我始终铭记在心。每当教师节来临,或是作品见诸于报刊时,我都会默默地向恩师表达感激之情。我也曾以“一年师生一世情”为题,撰文追忆那段难忘的师生往事。

2022年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段同班同学在公众号我的文后留言,将我这个失散多年的游子重新揽入集体的怀抱。浏览同学群里的美篇相册,我仿佛又回到惬意的学生时代;而下乡50年同学大聚会合影中高老师的出现,更让我获得了意外的惊喜。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听说是我从湖北打来的电话,高老师的笑声朗朗:“燕一青,是你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呢!”我的心头一热,眼睛有些湿润了,努力控制住情绪,把这些年的情况向老师作了简捷的汇报。我坦言自己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是手中的笔,陪伴我走过了坎坷的工作历程;我在文学创作上也小有成绩,现在已是中国散文学会和省作协的会员了。高老师在电话那端连连称赞,言语之间不无关爱,他说他没有忘记,在学校时,我的年龄是班上最小的,但语文成绩最好。他为自己当年发现了一个好苗子而欣慰,也为我没能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而惋惜。

不知不觉,通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都有些意犹未尽。最后我提出,把我已发表的有关文章传给老师,请老师过目批阅,也作为对当年学校生活的纪念。老师却一反刚才侃侃而谈的话风,为难地告诉我,他很想早点看到我的作品,可又不会使用微信,让我不必为此操心了。那一瞬间,我已经萌生的回返新疆、与老师同学团聚的意念更加强烈,我开始筹划这一天的尽早到来。

在两年后这个热浪滚滚的盛夏,我如愿回到阔别多年的军垦新城石河子。顾不得路途劳顿,在参加同学会之前,我想先向高老师报个到,然后前去看望恩师,当面叙叙别离的思念,顺带送上我出版的新书,弥补一下老师的遗憾。

电话响过数声,才听到高老师有气无力带些沙哑的声音。问及原由,他告诉我,近年来患了骨癌,身体每况愈下,目前行动困难,大多数时间都在卧床休息。我暗自吃惊,掩饰着伤感刚安慰了几句,老师就转移开话题,说我来了他非常高兴,趁着这会儿头脑还清醒,想托付我一件事。他说自己在教育战线工作多年,颇有些教学体会,陆陆续续都写在几本日记里。那次通话后,他看好我在文学方面的长进,根据这些日记,梳理出了一篇文稿,想等我来了帮他润润色,若能发表,也不枉为之奉献终身的职业生涯。重病在身的老师对教育事业的这份挚爱,这份执着,让我感动不已。虽然深知完成这个重托并不容易,我依然爽快地接受了,约定看望老师时一并取走文稿。

当晚,联系到同班同学顾国昌,请他带我一同去看望高老师。从顾国昌口中,我知悉了高老师的一些情况。当年下放到南山煤矿中学任教,老师没有受到艰苦环境的影响,一心扑在施教育人的岗位上,受到学生和家长的厚爱。后来他被派往煤矿分校担任领导职务,但未脱离教学实践,一如既往,精心执教,将为人师表桃李芬芳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八十年代,他在市里从事了一段教育督导工作后,又回到我们的母校--石河子中学,就任支部书记数年直到退休。几十年来,他的学生遍布祖国各地,对老师的尊敬和情缘也与日俱增。一度和高老师做过邻居的顾国昌说,经常有学生从外地回来看望老师;也有不少已成为矿长、工程师、经营者的学子们,时不时把老师接到农家小院去享受休闲生活;同学聚会时老师也往往是当然的“特邀嘉宾”。具有如此丰富的从教阅历,高老师撰写的文稿一定别有情趣!听完顾国昌的讲述,我迫切希望能早点看到老师的佳作。

翌日下午,我和顾国昌顶着烈日来到高老师家。老师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吹不得空调,大热天里,快奔90的老师只穿一条短裤躺在床上,稀疏的白发下一副憔悴的面容,身体瘦弱的几近皮包着骨头。师母的腿脚也不灵便。见我们来了,高老师挣扎着一定要自己坐起来。当把我的散文集《风雨来时路》送给他时,高老师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看我,又翻翻书说:“燕一青,好样的,老师祝贺你。”

小坐了一会儿,老师提出要去给我拿文稿。由我们搀扶着,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写字台前翻找起来。大概是记错了,写字台里装满了书本、资料和他的书法习作,可找遍了上下抽屉,都没见到文稿的踪迹。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才清理过的呀”,又去书柜寻觅,翻来翻去仍旧一无所获。仅仅二十多分钟,老师已累得筋疲力尽,一扶上床,掉转身就昏睡过去了。师母悄悄对我们说,高老师现在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天下床活动这么久,已经很不简单,文稿的事就暂时放一放。本想详细问问老师的病情,却突然听见老师一声吼叫:“是谁在说话,我要睡觉。”我们面面相觑,只得强忍着泪水,怀着深深的不舍,与孱弱的老师告别。

走出高老师的家门,我禁不住悲从中来,实在没有料到,同高老师五十多年后的再次相见,竟会令我如此无法释怀:老师的病情叫人忧心忡忡,他对文稿的托付更成为我心中一个跨不过去的坎。那文稿是他一生磨难和快乐的真实记忆,文稿上刊也许是他最想实现的愿望,可文稿没了着落,我却无能为力,好生遗憾和沮丧。

当晚,在睡梦中,我梦见高老师精神焕发地前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手上握着的正是那份他倾注心血撰写的文稿……


                                    图片/网络

作 家 简 介

尹燕青,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150余篇文学作品发表于各级报刊。散文《狼犬火火》《鸿雁传来长长的爱》分别获得2019、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 《岁月的吟唱》《迷失》分别获得2021、202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和老伴来次“心态游”》获得全国第二届“书写人生第二春有奖征文大赛”优秀奖。著有散文集《风雨来时路》,获得2023年“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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