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税法改革:残唐中央的挽救财政计划

文摘   2024-09-25 17:33   上海  

公元8世纪末,垂垂老矣的唐朝正从神坛快速跌落。尽管长安城内的天子仍受天下供奉,却已没法将抽税触角延伸至地方基层。以至于国库空虚,常常处在入不敷出的糟糕境地。若听任窘况长久持续,那么中央权威的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正因如此,忠于李氏的官员们寄出两税法改革,企图用轰轰烈烈的全面货币化运动来重振财政。奈何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在各类反面势力的抵制下悄然烂尾。

效率低下的租庸调制    
唐朝的租庸调税制 源于此前的北朝和隋朝旧俗

早在王朝建立之初,李唐基本遵照北朝和隋朝旧俗,用今人很难理解的租庸调制获得赋税。简而言之就是大部分收入来自实物供奉,货币仅仅起到辅助作用。其中:

租就是单位面积的田产收入,每年至少要缴纳以小米为主的二石谷物。

‌庸是徭役的代名词,意味着个人每年要为朝廷提供20天义务劳动。

调则为手工产出,通常是绢、绵、布、麻等纺织品,可以在流通领域充当货币替代品。    

义务劳动也是唐朝赋税的一部分

从表面上看,这种机械且单调的小农式税制,在强调男耕女织的时代并无任何不妥。若考虑到实物贡赋的汲取和物流成本,就能清楚其效率有多么低下。即便沿途没有遭遇任何损毁,也经常要付出好几倍的征收成本。等到需要投放实用,又必须将完全类似的过程重演一遍。

相比之下,货币在唐朝中前期的地位就更加尴尬。由于各类纺织品在支付领域大行其道,铜钱的发行数目始终难以追上经济总量。随之而来的“钱贵物轻”怪象,就是非常典型的流动性不足。虽然常以赏赐、交易和借贷手段投放出去,终究受限于使用场景偏少,容易被世家富户们囤积储藏。于是,广袤的乡村区域几乎可以做到理论上与钱绝缘,严重阻碍帝国的经济发展。仅仅是因为产能自然增加,才没有在王朝的中前期酿成恶果。    

唐朝的铜钱数量不足 使用场景也颇受限制

然而,过于稀有的铜钱流通,很快对脆弱的小农经济构成冲击。因为钱的价值虚高、其他生产要素的估值过低,就会刺激出非常惨烈的土地兼并。那些地方豪强或公家白手套,往往可以用极低成本来收取田产。要么本人亲自下场经营,要么将原主人变为替自己劳作的佃户,用数量效应抵消长期固定的征税成本。若是还能攀上宗亲关系,便可一步到位的享受免税待遇,成为只进不出的顶级赢家。

另一方面,唐朝中前期的君主们热衷于开疆拓土,前线可从朝鲜半岛延伸至撒马尔罕。但作为服役人口基础的府兵军户们,往往依托于额定份地收入,根本经不住如此漫长的频繁外调。故而大批量破产逃亡,转而寻求地方豪强的有偿庇护。随着皇帝决定以募兵制加之替代,投放出去的货币又为土地恶性兼并创造出舒适温床。毕竟,有权招兵买马的将领永远是少数,而客死异乡的士卒还有遗孀需要供养。   
 
钱贵物轻 就是唐朝权贵们的剥削手段之一

公元755年,破坏力巨大的安史之乱突然爆发,唐朝中前期的表面繁华被彻底揭开伤疤。随着内战持续多年,包括幽燕、河东、中原和江淮在内的多个重要区域遭到破坏。除洛阳、扬州两大商业城市衰退,广袤的乡村更是人口流失严重,支撑租庸调税制的社会基础消亡过半。虽然皇室还能保有巴蜀和江东的新兴产粮区,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巨额损失。

更为糟糕的是,地方藩镇与士族地主集团乘势崛起。这主要是因为朝廷在平叛行动中的拙劣表现,动摇到部分藩镇的忠诚度,推动其独立自主倾向。而且士族阶层本就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占据紧要地位,如今又积极同军头们建立联系,不愿意再将自己捞取的好处乖乖上缴。最后是握有货币资源的商人群体加盟,彻底将中央的影响力降至最低。运行多年的租庸调制,纷纷在这些强藩地界内自动瓦解。   
 
安史之乱+藩镇割据 严重破坏唐朝的中央税基

策略精准的两税法改革    
支持两税法改革的唐德宗

面对困局,重返长安的李唐中央自然不愿坐以待毙。他们起初采用拉帮结派、挑拨冲突的做法,希望逐步消除藩镇割据的负面影响。结果还是受限于囊中羞涩,始终停留于小打小闹的初级阶段。任何新将领奉命前往地方主持工作,都必须在同流合污或卷铺盖滚蛋之间做抉择。

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过去的租庸调税制没有废黜,依旧在地方经济中发挥举足轻重作用。只不过以实物为主的贡赋,无需再大批量转运京畿,而是被就地截流后供本土士绅、官商、军阀消费。事已至此,税制改革就成为当务之急。    

残存的租庸调制度 成为限制唐朝财政复苏的绊脚石

公元780年,登基不久的唐德宗在宰相杨炎建议下推出两税法改革。简单来说,就是不在将谷物、布匹等实物作为征税载体,转而要求以征收金钱为主,且每年开征两次。相比过去那种与人口绑定的租庸调,完全基于田产价值的额定模式无疑更加合理。朝廷不必再为自耕农逃亡担忧,吸纳流民的豪强们则必须为增产所得买单。

此外,两税法还有利于朝廷重新掌握财政主导权。因为地方赋税皆由货币替代实物,无限中将各类流通于民间的铜钱集中到自己手里。然后重新铸造为面值更大或数量更多的新钱,人为稀释掉地方豪强们的财富积累。皇帝本人的腰杆子也硬朗起来,无需再为府库不足感到自惭形秽。副作用就是包括粮食在内的必需品涨价,形成“富人通缩、穷人通胀”的旷世奇观。    

两税法的核心 就是强化货币在流通流域的重要性

当然,李唐中央要长时间维持两税机制,就必须向流通领域投放充足货币。稍有迟疑就要重回“钱贵物轻”的大通缩状态。于是,不得不将冒头对准寺庙,用成堆收缴来的铜钟、雕像融铸新钱,与继续吞噬流动性的士族富户们形成对冲。同时,将清算出来的土地充当补充税基,交由官府或藩镇经营。至于被迫还俗的僧侣,则要继续为帝国的财政运转提供劳力。虽规模不及后来的会昌灭佛运动,内核思维确实如出一辙。

最后,唐朝还秉持先前各代传统,拒绝把真金白银等贵金属拿出来用于内部流通。无论是走丝绸之路抵达长安的中亚商贾,还是驾船登陆广州的南洋海商,都必须到官方制定的机构兑换铜钱,否则就没法把生意推广至洛阳或洪州。因为交通要隘往往很容易吸引到人口群聚,他们的劳动所得势必以铜钱为主,算是在无限中将使用货币交换的理念扩散出去。    

各路外商来唐 都必须兑换铜钱进行贸易

抵制与失败   
两税法的确让唐朝有了中兴气象

平心而论,自两税法获得全面推广后,唐朝的中央财政的确大为好转。前后几代皇帝能以经济优势压制藩镇,使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敢有取而代之野心。然而,蒙受损失的豪强富户们都不是傻子,很清楚改革的杀猪刀就是对准自己。他们利用与藩镇军阀合作关系,采取一系列相应的仿制手段。

首先就是利用自己在朝中的人脉,不断催促皇帝恢复旧制。这是由于入朝为官的士大夫们往往就来自地方,甚至能长期获得本乡父老的持续孝敬。以至于经常用物价上涨为借口,强调“祖宗之法不可轻易变动”。或是针对杨炎等改革派标杆,不断刁难其存有收贿等不法行径,迫使皇帝将他们贬官流放。乃至策动京畿周围的小军阀叛变,以武力胁迫君主收回决定。结果,这些顶层斗争都以失败告终,朝廷仍然我行我素的享用铜钱收割成果。    

两税法遭到几乎整个精英阶层的联手抵制

其次,地方藩镇会利用自己在辖区内的独断专权,发行各自版本的铜钱。他们一面将中央货币储藏起来,只用于向朝廷直属区域的集中投放。同时还纵容假币泛滥,用大量添加锡的废钱搅乱价格。接着诱导本地居民必须自己私铸的铜钱交易、纳税,丝毫不给外人渗透空间。受此影响,过量廉价铜钱开始在朝廷直辖的州县泛滥,酿成惨不忍睹的恶性通胀。反过来,又加深藩镇人口对中央货币的不信任,可谓杀人诛心的一石二鸟之策。

最终,影响深远的两税法改革持续不过三十栽,就被身心俱疲的唐德宗下令废止。然而,原先维系租庸调制度的社会基础已完全消失,仰仗实物税的结果就是财政愈发吃紧。为此,李唐中央继续滥伐铜钱,顶着通胀压力苦苦支撑,企图完美借用双轨制的漏洞牟利。以至于天怒人怨,被包括藩镇、士绅、百姓在内的所有人抛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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