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年味总关情
文/刘艳菊
“说年味,话年俗”是我们每临近一年春节必有的话题。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心境的改变,随着身边人物的转换,我们对年味、对年俗的感触也都会有所不同。
小时候总认为,过年是一年中最隆重、最热闹、最开心的日子。那时候对年总是有无限的憧憬,过年有新衣有美食,有压岁钱,有不走心肺的期期盼盼、欢欢乐乐;还有,康健的父母。时到今岁,对年更多的却是回忆,是留恋。
如果说腊八是春节的序幕,腊八那一碗粥,便是我们对年味与年俗回味、怀念的开始。
那时候的腊八很冷,望一眼厨房,却是扑人面的暖润。母亲坐在灶前的小矮礅上,身子扑着往前探,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拿着勺子挠一下锅底,柴火大锅里浓浓的热气便溢满了厨房,又从屋门口滚滚腾腾地挤出去窜上房顶。母亲穿着厚笨的棉衣,紧紧地挽着棉袄袖子,扶着锅台站起来,呼啦一下身上的柴火刺,又拍拍棉裤上的土,喊我们:放桌子!吃饭!
母亲喊的声音很大,但是语气很提神,我们立刻就开心起来。放桌子,吃饭。我那时候很矫情,嫌盛粥的碗粗笨不好看,抱怨母亲熬的粥又jiang了,嫌弃母亲端碗的拇指差点就戳到我的粥碗里,我也很不爱吃其中一种煮不软的豆。母亲也是瞧不上我:“又懒,还穷讲究。”
一年一年腊八过,腊八的天气越来越暖,今年更像春天,我们没有了柴火锅,喝粥的小碗精巧又好看,粥里有桂圆、莲子,还有我和母亲都爱吃的葡萄干。可是,那个被我嫌弃大拇指总是差点翘到碗里去的人,已经不愿意再给我盛粥了。她躺在病床上,衣来不知伸手,药来勉强张口。天知道我有多怀念我可以嫌弃她的日子,很怀念,很怀念。
辞旧迎新,一喝过腊八粥,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扫房子了。扫房子一般都是主妇的事,即便是父亲在家,也是由母亲支使。母亲喜欢选个好日子,晴朗天气是必须的,再就是农历选个二、六、八这样的双日子,这都是小细节,新年取个吉瑞顺遂,是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渴望与信念,我觉得母亲比我们都热爱生活。
扫房子是个脏累活,因为是在为过年做准备,忙乱却也别有兴致。我们像猴子一样被母亲支使着出出进进,搬出摘下,脸上蹭得灰尘一道道,摸一把脸,就成了花脸老包。把屋子搬空,东西都放在院子里,瓶瓶罐罐都搬出来晒,又搬回去。意料之中翻出前些日子失踪的那把剪刀拖鞋什么的,也算失而又复得的小惊喜。
破家值万贯。扫屋子的时候很多旧东西看着都没用,我们往外扔,母亲往回捡,还会有几句小拌嘴。父亲总占母亲一边:你娘说了算,她说要就要,她说扔就扔。
一年又一年,母亲老了,病了,不再当家做主。父亲也换了站位:听孩子们的,孩子们说扔什么就扔什么。于是,房子翻新,又几番装修,扔扔换换,旧物所剩无几。再后来,父亲不在了,我们把父亲和对父亲的思念,都扔在了村外的田野里。
扫过房子,就该置办年货了。一大家子人,过年的吃吃喝喝,鞭炮烟火,孩子的新衣,亲友的迎来送往,都是父母的事,不管他们有钱没钱。父亲和母亲一起去赶集,常常是一辆大水管,外挎一个竹筐,母亲拽着父亲的衣襟侧坐在车的后座。俩人在集上挤出来挤进去,大半天的时间,竹筐里就满满当当。有肉有菜,糖果瓜子,再买几个新鲜艳丽的小盘小盖什么的,还会有一个毛猪头。一集买不够,下集再补充,争取早一点把年货买齐。但是也不能老赶集,家里那么多活,父母哪有工夫赶闲集啊。大集上袖手闲逛的总是我们,吃凉不管酸,花钱也不用算计,从这头到那头,一个大集逛三遍,悠哉悠哉。
时光倏忽,日子一年一年过,人一年一年老,也不太好对比现在的年和从前的年好与不好。现在物质丰富,想买什么随时有,不用集中买年货,但是感觉家里空落落的。从前没有冰箱,但是天气冷,父母一点点“叼”回来的年货吃食就放在院中,一整个腊月都不会坏,那才是物阜年丰人欢喜的感觉。从前的年再贫薄,母亲都会为我们裁缝一身新衣服。而现在,我们满满的衣柜,找不出一件能如当年母亲做的新衣服那样,能让我们开心地从年头穿到年尾。
一年终章,我们也有自己的年货带给父母:长高的个子,言谈行事的增进,还有从学校领回来的奖状;还有我们培育的下一代,这些都是上一辈父母们过日子的望头。我还记得父亲在门上,一年一道地划刻着我的孩子逐年渐长的身高。一年一年我也是学着父母的样子,兴兴头头往前奔。如今,我多想告慰父母,现在的我,常喜悦、忘忧愁,平凡也优秀,物质和精神财富的积累也有年富一年,这就是你们希望我长成的样子啊。可是父母一去一病,我满心的情怀和喜悦,一年的收获和感悟,还能成为谁心里最至重的年货呢?人间熙攘,只有父母爹娘才是真正在心里无限夸大孩子的好。
临近年根儿,蒸馒头、炖肉,包饺子,按部就班,家家户户都是紧忙活。父亲要写好多春联,自家的、邻居的、朋友的。我不会写,也没想着学,只在一边抻纸、熬浆糊,乱掺和帮倒忙。大红的春联、福字用浆糊粘贴在旧的大门上,古韵新声,年味更浓。如今的我,对过年贴春联有了一种执念,对其上联句、对那大红色,简直爱得深沉,那也是我怀念父亲的方式之一。
初一起五更,远庖厨的父亲会早早起来烧火,但水开后煮饺子的还是母亲,我们只管等着吃就行。后来我们都成家了,过了春节回去总有初一的剩饺子给我们留着,母亲说那是给我们留的“见面饺子”,他们去世的时候便都能看见我们。嘴里嫌弃着母亲封建、迷信,还是要塞几个饺子在嘴里,大过年的,这“见面饺子”整得人心里怪酸的……
再后来,妈妈老了,病了,傻了,不再记得给我们留初一的剩饺子了。
每次过年回去总想扒一扒满满当当的橱柜、冰箱,有鱼有肉,独缺了那年初一的剩饺子,心里总有点偷偷地难过,又不敢说。
碎碎念念,都是怀念。
过了腊八就是年,一年一岁一团圆。但是我们此时的团圆,已非彼时。我们回忆的也不是那几毛几块的压岁钱,不是那柴火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大块肉,不是那一碗被我们嫌弃拇指伸触到粥面的、冒着热气的、jiang稠稠的腊八粥;也不是年初一的那一碗剩饺子,而是那个人。
是的,说年俗、话年味,怎么能少得了父母的身影?
(作者:肃宁周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