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理学大师”冯友兰||为何会被文化界“炮轰”?

文摘   2024-11-09 00:06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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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理学大师”冯友兰

为何会被文化界“炮轰”?

转载自:浅析百家史 2020-07-04

引言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故国三千年,知识分子始终缺乏独立传统。学术与思想无法自由言说,道统从来依附于政统。读书人们,左之右之,无所适从,引发了太多问题与悲剧。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县祁仪镇人

孔夫子的自我期许,是为万世开太平,却终身丧家狗一般,栖遑奔波于列国找寻主人;叔孙通,号为齐鲁大儒,最后归宿,不过就是依势、迎俗、取宠而已。即便是到了当代,又有多少夥颐高帽的文人雅士,存在的全部价值,只是能够旁征博引地为钱权背书,能够逻辑圆满地为它们论证合理性,将水搅浑去吹捧其高尚?

因为“不依国主,则学术难立”的畸形状态,以及“利禄之道”的过度单一,中国历史上衍生了太多裹挟有悲剧色彩的知识分子。如果说,现代中国的读书人,可分为三大样板:顾准,是兰艾同焚的悲剧典型;郭沫若,是助恶为虐的悲剧范例;


冯友兰被友人孤立与谩骂

冯一生最辉煌最具风骨之日,即在联大时

那么,当代“理学大师”冯友兰,能否说是人格失堕、首鼠两端的悲剧前鉴?

在现在人眼中,冯友兰当然是“阐扬大法,堪为国人师范”的宗师级人物。可实际上,在过去长达数十年间,他的名声都是很难堪的。


冯友兰中年时期与母亲、妻儿们

他的同时代人,很多人对他为人观感不佳,甚至有将他列入“四大无耻文人”榜单头号的,直视为“丑角”。钱穆晚年回忆,当年他与胡适见面,谈及冯友兰,对方开口就大骂,“天下蠢人恐无出芝生右者”,就认为冯友兰是“最蠢”之人。这言下之意,很好理解,就是嘲讽冯机关算尽,反被聪明误。

身为老师,胡适似乎一直对冯友兰成见很深。早先,他就公开鄙夷,说冯“是一个会打算的人”,在北平时一有钱就“买房地产”,一出国就知道买买买,好带回“大赚一笔”——完全是《围城》中李梅亭一般人物。这种厌恶,甚至让一惯温柔敦厚示人的胡博士,都到了滥用诛心大法的地步,说冯平日留长胡子,不是为别的,只是“不肯花剃胡子的钱”。

有人认为,《围城》李梅亭影射冯友兰.“梅亭”与“友兰”也可成立

红羊劫后,他的昔日好友,也纷纷要跟他断交。话说1985年12月,冯友兰90岁生日,邀请一众知交聚会。结交数十年的梁漱溟,自在受邀之列,可他拒绝出席。开始,是给面子,托辞称“天气不好,不宜出门”。稍后,可能还觉得不够到位,直接写信“挑衅”,说“北大旧人现唯我二人存矣,应当会晤”,只是你太“谄媚”,“故我不愿来参加寿宴”云云。这样一封信,已经可视为当代版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了。


梁漱溟:“我很难过”

就连受惠至深的学生,都不屑与其为伍。1979年,钱钟书在外讲学,一时忍不住,公开“炮轰”:“冯友兰简直没有点文人的骨气,也没一点知识分子的节操观念”,又说,“冯友兰最不应该的,是出卖朋友”,此言一出海内外沸沸扬扬。两家也从此决裂,冯的女儿、作家宗璞,从此也“盘”上了钱杨夫妇。尽管,冯是钱钟书的恩师,而宗璞一度是杨绛的得意弟子。

可以说,冯友兰论为人,是个争议极大的人物,尤其为彼时精英圈同道所不齿。王元化就说,当年与他一块参加某国际研讨会,大家似乎都很默契地疏远、孤立他。一众学者吃饭,彼此热热闹闹,唯有冯是孤零零单独一桌,没人搭腔,身边只女儿默默作陪,让人见了于心不忍。


钱钟书与杨绛夫妇

钱钟书一回国就破格受聘为清华教授,就是冯友兰力排众议

民国文化界,虽大师辈出,可冯友兰仍算上20世纪中国声望最著的哲学哲学史双料大家。他可说典型的“民国式学者”:遭逢家国存亡之秋,怀学术救国之理想,探新知求臻大道,阐旧邦用辅新命;旧学根柢深湛,又立意凿通中西,是真气弥漫,与古为新。那代人搞学问,都不是虚的。


冯先生的“贞元六书”

昆明联大时期,一举完成代表作

而后,抗战兴起,干戈四海,在如此荒野乱世中,“如草间孱兔,藏首草际”的他,竟陆续推出“贞元六书”系列,震惊海内外学界。此时的他,早就不满足于只做“哲学史家”,意在“接着讲”宋明理学,体系性与原创性兼具,完全是别开生面的魄力与格局。同行大佬,例如金岳霖、陈寅恪诸位,都对他诚心推重,评价甚高,誉美为“哲学家”。


朴槿惠受赠冯友兰书法

他甚至可称最具国际声誉的现代中国哲学家。他的《中国哲学简史》,本身就是英文讲稿,当初一经出版,马上就吸引到了白肤蓝睛的西方读者,竟成为纽约、巴黎等地的畅销书。至今,在不少西方人心中,Fung Yulan就是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就是Fung Yulan。也因此,冯友兰及其作品,日渐成为西方人了解与研习中国哲学的“超级入门书”。


胡适

晚年胡适:很痛惜冯友兰这位“老学生”

也就是说,对于冯公学术的评价,民国迄今多无间言,岿然哲学史大家乃至哲学家无疑。尽管有个别同行如钱穆,私下也有疵议,认为他是以西学谈中学,隔膜横亘,两败俱伤。

冯友兰之复杂,以及由他引发的争议,重心并不在学术,而在其立身出处。当代思想史上,所谓“郭沫若现象”之外,还有一重要议题,称为“冯友兰现象”,着眼点就在此处。


冯友兰书法.“古德格言”,1953年作

冯先生中年后,曾自撰一名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可谓道尽其一生抱负:读书万卷所为何事,在为往圣继绝学。同时,这联也透露出他人格上的局限所由:终其一生,都做着“帝王师”的美梦,黄粱梦碎就给人一种悲剧性的错谬感——身为顶级学者,自诩“道学家”,不仅没有风骨正气上的表率,还表现为一种很庸俗的聪明,汲汲奔凑于当轴人物,谄权媚势,唾面自干,倡优类蓄。


冯友兰与妻子任载坤于1950年代 

他晚年的这些言行,完全是与时俯仰的庸人格调,且有见缝投机、热心献媚等丑行,对中国传统士大夫的节操观构成了嘲弄,与他自身言必称“士志于道”的高调自诩,更形成悖谬与反讽,也显示了出对现代知识分子独立自尊、有所不为理念的极大揶揄。太多人想不通,连篇累牍诸如“则天敢于做皇帝,亘古反儒女英雄”这类彩虹屁诗,怎么会出自一代“理学大师”之手?

其实,早期的冯友兰,在身边同仁眼中,就已经颇有长袖善舞之状了。人送外号“清华曾国藩”,以其深于城府、老谋深算是也。比如,罗家伦执掌清华时,他甚受器重,被称“军师”,可校内“驱罗运动”兴起,罗氏亲信张广舆、杨振声等一概被摒,独冯公能安然无恙扛过“倒冯”风潮。梅贻琦继任校长,冯又摇身一变成为“心腹”。何兆武感慨,冯公真是“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2018年,学者李辉拜访冯友兰女儿宗璞

再比如,当左翼思潮飞腾时,他态度积极,还在1934年因此被捕过;可一旦风云突变,他很快就与当局打得火热,与上方往来密迩,并进入中心圈,接受各种宴请与官帽,为此还洋洋自得,写了数篇捧蒋文章。后辈张中行,曾说读来脸红。

再后来,海内定鼎,他先知先觉,是彼时著名文人中,最早出头登报自我否定的。胡适说他认错130次,真“时之圣者”;丙午丁未劫难起来,过去自诩“孔子门徒”的他,又是批孔急先锋,为“商山四皓”之首,揭露章廷谦,吹捧武媚,唯恐不及。诸如此类不堪事迹,实难尽数。


中青时期的冯友兰

中年时代,各方面声望最隆之日

也就是说,无论是“邦有道”之日,还是在“众蒙难”之时,他竟可以永是“不倒翁”的风云人物,偶有落寞,无非世态翻转太快罢了。

得实话说,作为一人所共仰的知识分子,一个以继承道统自命的理学大师,冯先生也许真的过于识时务了。胡适那些人看不起他,就是觉得他在人格与德性上,欠缺知识人应有的底线与尊严。


冯友兰的妹妹、妹夫,同为著名学者的冯沅君、陆侃如

冯公的翻云覆雨,实际也让他损失太多。作为一代“新儒学大师”,他的后半生,是在几乎断绝所有独立思考,在自我否定与自我批判的噩梦中循环度过的。他曾公开宣称,自己“过去的著作,没有半点价值”,在时代滚水的翻腾中,他既痛骂自己,也不忘狠批他人,不管是谁逮谁批谁,完全沦为武器。


外孙女冯珏,1972年出生,现为知名企业家

是以,当有人说,冯先生在晚年,终究回归了“修辞立其诚”的学者本色,于85岁高龄之际重写《中国哲学史新编》最后一卷,重定许多错谬人事,展示出了“其人将死其言也善”的勇敢与真诚。可是,我总不免满腹狐疑:朋友们是否想过,以冯公一贯的紧跟善变,这一行为是否可能是他窥见社会松动的又一次“投贽”呢?

也有宽厚的朋友说,在那些荒谬时代里,有个别人不得已有些过分、过激、乃至乖违良心的举动,是人之常情,不应太苛责。他们说,冯先生也没做啥极恶之事,无非迫不得已,无非逢场作戏,至多就是身体力行,让“知识分子”、“理学家”、“大儒”这组词充满了反讽跟滑稽感而已。冯公女儿,现年92高龄的名作家宗璞女士,近些年也为“挽回父亲声誉”,作了大量工作。不仅公开回应,说一切非议,“纯属诬蔑不实之词’,甚至不惜与钱家对簿公堂,逼的杨绛为息事宁人,写文否认。


得意弟子陈来,后为清华国学院院长

这些话,知人论世,体深情温,亦是好理由,不才自然不会一概否认。

只是,我也想,这番论调,终究还不够完善,我也无法全盘接受。


冯友兰孤独的晚年

道理是如此显豁:世间人事,倘若啥都以宽厚之名给和稀泥掉了,那就是善恶不明,黑白颠倒,“春秋责备贤者”的大义也得落空。更何况,还很显然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冯先生是可以沉默而主动迎合。一切有为法,都有痕迹,例如他的那些《咏史》诗,至少媚姿与丑态,肯定是无法抹掉的了。

是的,冯先生绝对不是啥大奸大恶之徒,可他问题在于,在时代留给人性的考试中,失去了人格,也丢掉了真诚。这种表现,作为“理学大儒",是滑稽的反讽;作为知识分子,是气节有亏;身为普通人,是德性有欠。大概也因此,同是劫后余生忏悔,巴金能得到世人谅解并更受敬重,而冯先生则注定千夫所指。


昆明时期的冯友兰故居

“积毁难销骨,长留纸上声”。往事重提,中心目的,自然不是要去责骂他,而是大家当引为共戒:读书人,还是不要太冯友兰的好吧!

当然,要全面了解冯友兰的是非,以及那个国破家亡时代,中国知识分子们如何作为,自然还得看更多相关作品。


西南联大纪念碑.冯友兰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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