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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生活琐事漫谈(一)
冯友兰(1895-1990年),字芝生,河南南阳唐河祁仪镇人。中国哲学家、哲学史家。
冯友兰的习惯是,每次上课前都面无表情地坐在讲台后,呆望同学们一二分钟,然后开始上课,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冯友兰经常沉湎于思考之中。1938年南京沦陷后,武汉告急,西南联合大学于1938年2月中旬开始搬迁。一天,汽车经过边境凭祥的城门时,冯友兰因左胳膊放在车窗外而被城墙撞伤导致骨折。这段故事,金岳霖教授曾对冯友兰的小女儿宗璞开玩笑地说:“当时司机通知大家,不要把手放在窗外,要过城门了。别人都很快照办,只有你父亲听了这话,便考虑为什么不能放在窗外,放在窗外和不放在窗外的区别是什么,其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是什么。还没有考虑完,已经骨折了。”
宗璞回忆,在西南联大时,日军入侵,生活困难,学校的一些师生耐不住清贫,便去跑滇缅公路,从仰光等地贩一些物资到云南,“下海”做生意,情况与现在很有些相似。冯友兰在学校在家中多次表示,人心不能二用,生活再苦,也不能分了心,仍一心一意致力于他的著述。
人至晚年,沉心书斋做学问,冯友兰先生与外界的联系少了,自然对一些东西了解得不很及时不很确切。这时候,女儿宗璞作为冯先生沟通外界的“耳目”之一,有意向冯先生透露了一些外面世界的消息。“文革”骤起,天下大乱,宗璞在中国社科院上班,自然会听到种种传闻。一日回家,她告诉父亲:现在外面人说,江青组织批林批孔,矛头其实暗指总理……对宗璞的提醒,一心追随新中国的冯先生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儿,赶忙极严肃地阻止:不敢乱讲?你可不能分裂中央啊!宗璞说:父亲当时是不听“小道消息”的,他只信“大道消息”。
“文革”中,冯友兰被造反派拉到高台上“批斗”,群情激昂,冯在心中默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冯友兰晚年耳目失其聪明,自称“呆若木鸡”。冯友兰高寿,大家问长寿秘诀,他只有“不……着……急”三字可以奉告。
冯友兰与金岳霖同庚。1983年,两位老先生在做88岁“米寿”(米字拆开是八十八)时,冯友兰写了两副对联,一副给自己,一副送金岳霖。给自己的一幅是:“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胸怀四化,意寄三松。”意思是不能止于“米寿”,期望能活到“茶寿”(茶寿:是108岁,“茶”字上面“卄”是二十,下面也可拆为八十八)。给金岳霖的对联是:“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论高白马,道超青牛。”前两句同,后两句是对金岳霖逻辑和论道方面的赞叹:论辩比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要高;论道超过骑着青牛的老子。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的上下卷分别于1931年、1934年写成,是中国人自己写的第一部完整的现代意义的中国哲学史,由美国人卜德(DerkBodde)翻译为英文。卜德在《冯友兰与西方》一文中说此书一直是世界各大学学习中国哲学的通用教材。此书出版以前,国内关于中国哲学史的书只有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一部。学术界的反应是关注和赞赏《中国哲学史》与《中国哲学史大纲》的不同之处。学术界高层人物的反应是迅捷而热烈的。该书上卷刚刚出版,清华大学就把它列为《清华大学丛书》。进入这套丛书要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审查者都是当时学术界的泰斗级人物。冯友兰的这部书主审查人是陈寅恪和金岳霖。
1946年冯友兰访问美国的时候,用英文写过一部《中国哲学小史》,后由涂又光翻译为中文出版,定名为《中国哲学简史》。
20世纪60年代,冯友兰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重写中国哲学史,书名也叫《中国哲学史新编》,出版了前两册。这两册书,不免带有那个年代的强烈的特点,后来被冯友兰完全抛弃。
晚年,冯友兰先生重新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作为一位年过80的垂垂老者,他的记忆依然清晰。据他最后的博士生回忆,冯先生视力有障碍后,全靠记忆指导学生协助自己编书,需要引用什么资料,他凭记忆让助手去某处查某一部分,然后由助手念给他听,由他决定取舍。一般他所要查找的资料,与他所说出的书籍出处竟然无大出入。对此他自己却说:“我现在好像‘反刍’,把吃过的东西再咀嚼一遍,也增加不了什么材料。所以后面几卷分量不大,每本都写得简短,把要说的话说完就行了,不像有的愈修改愈多。”
进入80年代,冯友兰终于可以斩断名缰利锁,发挥自己对中国哲学的看法,写出自己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了。冯友兰晚年坚持着一口真气笔耕《新编》,完全是一种信仰的支撑:“不依傍别人,只写我自己”。
年过90之后,虽然冯友兰每天仍从9点钟开始工作,但由于行动不便,处理生活费时,后来便坚持上午不喝水,以免上厕所。最后一两年,在宗璞夫妇的陪护下,冯先生更是频繁地来往于家庭与医院之间。1990年初,冯友兰躺在病床上,慈祥地望着床前的女儿,低声倾诉:“庄子说过,生为附赘悬疣,死为决疣溃痈;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也;张横渠又说,生,吾顺事,没,吾宁也。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冯先生在此所表述的,大概就是他在以往著述中多次推崇的“明于生死之道”的人生境界。1990年7月,冯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新编》最后一册杀青,同年11月,在他95周岁生日到来之前几日,他默默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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