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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新年、春节再次临近，我们一边抱怨年味儿不如往昔，一边又被年节这趟客车从天涯海角载回最初的起点。因为，世界虽大，回归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个个具体的时刻，一张张具体的面孔，甚至一种气味、一种味道、一个声音……是记忆深处的那一片自留地。这里便是北岛、芒克、艾轩、陈丹青、王朔、陈冲、张郎郎、崔永元等艺术家们关于新年的一些绵绵絮语与私人回忆。
在海外漂泊的许多年间，北岛发现人对故乡的记忆会变得抽象，但北京那独特的气味时不时便浮现出来：冬储大白菜味儿，煤球炉子味儿，后海滑冰的雪沫子味儿……还有每年春节，母亲必买的水仙，暗香涌动的味道，照亮冬天沉闷的室内。
“大白兔”的奶糖味儿，也属于春节特供的高级气味，小孩们儿编顺口溜：“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头上茅房”。曾经，一位法国朋友让北岛在巴黎再次尝到了“大白兔”，他激动不己，此后身上总常备几颗，加入到“高级老头”的行列。如今北岛长居北京，他说自己已经不爱过年了。或许是北京的年味儿不再，又或许是儿时的种种稀罕已经遁入日常。
九十年代，陈丹青身在纽约。某年临近春节，他突然在广播里听到《紫竹调》。小时候哪要听二胡呢，现在却是声声入耳，旋律一扭一扭的，沪上弄堂口晾出的百家衣裳，水斗间邻里的高声聒噪，一时俱在眼前。![]()
他忙给电台打电话，对方说选自新到的一张唱片。隔天他便去海底捞针，在流行音乐部写有“CHINA”的一小格里找到了这张宝贝，中英说明俱有，包装也不差，想必是官方出口，赶紧买下，回到家两面一听，还有《春江花月夜》和《夜深沉》。有人靠耳朵思乡，更多人是依仗味蕾。木心写过他客居异域的寂寞，非常具体：冷盆，卤肝，鸭掌，三丝。热炒，炸虾片，蟹粉，麻婆豆腐，荸荠夹，干贝冬笋，芙蓉羹。大菜，八宝鸡，十景蹄髈。口腹乡愁，遇到年节，显得更加无可回避。![]()
1989年，陈丹青在纽约讲世界文学史
（左一木心，右一陈丹青）
陈冲对春节的气味记忆来自爆米花，那是与姥姥有关的味道。陈冲是姥姥带大的，上海人叫外婆或者阿婆，但她例外。每逢春节，卖爆米花的人就出现在弄堂里。那一年，陈冲的二姨带女儿从银川回上海探亲。外婆拿着一碗宁夏玉米和两粒糖精片，领着她和表妹排在爆米花的队伍里。表妹口口声声喊“姥姥”，其他孩子觉得稀奇，也都跟着起哄叫姥姥，声音在弄堂里此起彼伏，姥姥就这样诞生了。![]()
姥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知识女性，有一种化惊雷于无声的智慧。陈冲19岁时凭借《小花》得到“百花奖”影后,24岁被邀请登上1985年春晚，她在镜头前即兴说了几句拜年话，结果被上纲上线以讹传讹，引发轩然大波。众口铄金时，是姥姥挺身而出，替她到各大报纸杂志社去奔走，最后在《民主与法制》杂志刊登了她为陈冲写的辩护文章。今年，陈冲的新书《猫鱼》出版，好评连连。她格外真诚地分享了自己的家族史和成长史，她说这本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忆录，而是自己对记忆的模样的一种寻找。具象的画面转化成一种无形的东西，是想象、思绪、渴望、遗憾，而无形的东西是无限的，因为无形而变得无限。
1980年，在成都军区创作组担任了8年部队随行画家的艾轩开始创作油画《有志者》，作品呈现了一名知青少女的平凡瞬间，脱离了宏伟叙事，通过对个体形象细腻又婉约的刻画，将情绪传递给观者。1981年元旦前后，凭借这件作品，艾轩获得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银奖。《有志者》成为艾轩创作的分水岭，这种表现手法和对人性的关注，延续到他此后的藏区题材当中。几乎是从那时起，艾轩面对每一幅作品都要做充分的准备工作。他习惯先把草图做好，再深入藏区寻找符合感觉的素材以速写和摄影方式记录下来，然后进一步通过素描与油画小稿，用以确定主体与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以及各类细节。既严谨，又深入，但也不完全墨守法度，遵循的是艺术家独特的审美直觉。
张郎郎与艾轩两家是世交。1941年，张仃与艾青乔装成国民党军官，一路混过封锁线，投奔延安。许多年后，他们还为当年谁扮演了谁的副官，各执一词。郎郎与艾轩家的兄弟姊妹也自然成了发小。对于郎郎们来说，新年就是各式各样的晚会，这是自解放区流行起来的节庆模式。张郎郎的全家福：父亲张仃、母亲陈布文，郎郎（左一）、乔乔、寥寥、大伟在晚会上看老舍朗诵，听赵树理唱山西梆子，瞧郁风和邵晶坤翩翩起舞，看李苦禅扮演赵子龙……台下，齐白石哈哈大笑，孩子们也跟着前仰后合。老先生给郎郎们每人一块钱的压岁钱，无疑是一笔巨款了。大年初二，黄永玉组织孩子们舞狮拜年。他从湖南凤凰老家带来的蓝色狮头，戏剧张力极强。大小孩子们文武场伺候，郎郎负责吹笛。黄永玉将这个新春场景刻成了版画，刊登在《新观察》的封面上。几十年后，郎郎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图书馆看到了那本发黄的杂志，一时怔住，似幻如梦。
“开心”是芒克的口头禅。无论写作、画画，还是喝酒，都只是抵达“开心”的不同路径。到现在为止，芒克也是当代最好的诗人之一，但他通常懒得讨论诗歌，说也便只有一句：“嗨，开心呗”。有人见过他芒克的手稿，惊异于上面每个字足有鹌鹑蛋那么大。“哪有什么呀，不就是开心吗！”字如其人，开阔，敞亮。后来芒克画画了，画了许多年，不少人喜欢。栗宪庭说他的画像意象诗，颜色鲜艳隆重，笔触浓烈干涩。与写作时一样，芒克从来不聊创作观：“嗨，一通胡画，开心嘛。” 对于芒克来说，不论新年旧年，重点是开心。他极具张力的画面就像飞扬洒脱的诗句一样，让观者沉浸其中，甘愿被芒克的“开心”传染。
王朔也是芒克的“开心”感染者，发现这份“开心”既下饭又下酒。但更多时候，他还是愿意一个人待着，守着他的一群猫。
今年王朔的长篇小说《起初》系列终于全部面世，四卷接近140万字。历史是这套小说的筋骨，史实的部分立得住，事无巨细均有出处。而历史的那些空隙，则是由作者的想象力给填满了。从女娲伏羲到汉武大帝，全都被搁到了人间烟火里。刘彻带着窦婴田蚡灌夫等人在大雪天撸串，吃得满嘴流油，冻得嘶哈嘶哈。读者一边看着他们兴高采烈，一边感慨历史的聚散生灭，“天地是铁打的炉，光阴是它烧红的炭”。叙事不经意处，还会冒出一些人物，都是王朔生活中的朋友，仿佛送给大伙儿的彩蛋。但作者只说，写累了，就缴获人家名字用一用。王朔式的嘴硬心软常常藏在小说的褶皱里，一不留神就暴露出来。“好像一生漫长，其实也不过几件事，要紧的几个人。哭的都是你在乎、最心疼，也曾对不起的人。笑的是欢乐时光同在的人。还有一些面目不清的人，是你忽略的人。”
过去一年，史铁生成为抖音上最受欢迎的作家，数据表示，对他更为偏爱的是00后网友。史铁生，从初高中语文必读篇目上的一个名字，成为新一代年轻人的精神导师。亿万读书分享与摘抄，顶起了一个又一个热门tag，“史铁生全网嘴替”，“史铁生人间清醒”，“史铁生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如果史铁生还在世，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这份当代赛博偏爱。大概率是可以的吧，毕竟他是那样一个有趣的，细腻的，始终对具体生活保持热切与观察的天才。喜欢吃，喜欢电影，爱看体育比赛，会画画，被余华们扛着去旅游，逢年过节给大伙儿寄去手写的贺年卡......![]()
调侃自己“职业生病，业余写作”的史铁生，在2010年12月31日离开，距离他60岁的生日只差4天。但他似乎又没有真的离开，他捐赠的肝脏成功移植给一位天津的患者，陪伴另一个生命迈入新年。当然，他的文字，更是穿越了生存的窄缝，带着豁然开朗的平静与喜悦，跨越一个又一个新年，遇见一代又一代读者。
世界存在，与我无涉
我没有别的朋友
电话中你的嗓音
我心想：世界来电话了
其实你也不代表世界
你比世界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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