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瓦尔·赫拉利的新作《智人之上》将于九月十日中英文同时出版。应中信出版社盛情之邀，我为赫拉利的新书作评，并将随书一起印刷出版。
在一个实现了技术突破、没有这些生命循环条件限制的世界里，我们未来寻找人生目标的形式，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洪灝
尤瓦尔·赫拉利的新作《智人之上》呈现了一个被生物技术和信息技术改变的世界。这本书广泛地探索了信息网络的演变，从最早的人类交流，一直到我们今天所处的复杂数字世界。尤瓦尔将其标志性的平易近人的散文风格和他擅长的宏大历史叙事相结合，将推测性思维与扎实的分析无缝结合，让人欲罢不能。这种赫拉利标志性的叙事论述风格，在他的这本新作中进一步深化。
《智人之上》的核心主题是，一切事物的相互关联，无论是技术、生物学还是人类社会。赫拉利深入探讨了这些联系在未来几十年如何演变的k可能性，描绘了一个既令人振奋又令人不安的未来。赫拉利认为，21世纪的定义不仅在于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或数字化的单独进步，还在于它们将共同形成的复杂网络——人类与机器的联结，自然与人工的融合。
虽然赫拉利在书里对于人类社会的未来提出了警示，但他还是在乐观与谨慎之间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赫拉利并不回避技术进步可能带来的潜在反乌托邦结果，但他也突出了技术进步所提供的无与伦比的机会。这种二元性在他对人工智能的讨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成为我们物种的救世主，也可能成为我们灭亡的设计者，这取决于我们如何选择将其融入我们存在的结构中。赫拉利的反思鼓励了读者思考技术进步的道德和伦理维度，不仅要考虑我们能够做什么，更要考虑我们应该做什么。
《智人之上》的优势之一，在于它能够将不同的历史事件和技术进步联系起来。凭借着在历史方面的专业知识，赫拉利追溯了人类社会从狩猎采集部落到复杂的数字网络的演变，巧妙地编织了从古代文明、帝国崛起、文字和印刷术的发展到数字革命的叙事，并暗示了下一次飞跃可能超越我们定义的人类性的边界。这种全景视角为理解人类对信息及其影响力的执着和痴迷提供了宝贵的见解。
在这本新作里，赫拉利还重新审视了他早期作品中的一些核心主题，例如神话在塑造人类社会中的作用，并且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例如，他对数字神话的探讨——由算法而非人类讲故事者创造和传播的叙事——既有创新性又令人不安。他认为，随着算法越来越多地决定我们的选择，从我们阅读的内容到我们爱的对象，它们正在打造一种新型神话，这种新型神话可能会重新定义人类文化。这不仅是作者之前关于人类社会叙事传播的重要性之观点的延伸，也是他思想的一次重要的演化，显示了他作为思想家应对变化和前瞻性的能力。
然而，或许是由于这本书主题宏大、立意磅礴，因此难免在议题的深度和主题之间细微的差别上显示了一定的局限性，其广度也似乎是以深度为代价的。赫拉利倾向于过度简化复杂问题，并用粗线条描绘，这可能会令一些注重细节、喜欢刨根问底的读者感到失望。虽然这本书引人入胜地概述了信息网络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但这些宏观叙事又缺乏很多让读者全面理解这些不同的演绎之间细微差别的颗粒度分析。
比如，《智人之上》认为技术是历史变革的主要驱动力。赫拉利的叙述经常倾向于技术决定论，认为技术进步会不可避免地塑造社会和文化。诚然，技术进步对人类发展和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将复杂的社会变革简化为单纯的技术原因似乎过于简单化了。这种技术决定论忽视了人类在塑造技术及其后果方面的能动性。例如，互联网虽然是一种强大的技术工具，但它的生态和现状是由社会、经济和政治等因素共同塑造的，并且正在随着社会的进步而相互作用、不断演绎。
此外，赫拉利对信息历史总体趋势的关注可能忽略了边缘群体的经历以及信息网络对不同社会的影响差异，而更倾向于将技术的影响同质化到不同的文化和社会。技术进步在不同背景下具有不同的含义和后果，一种赋予一个群体权力的技术也可以用来压迫另一个群体。因此，如果这本书能有更多对于网络内权力的制衡和不平等的批判性考察就完美了。过度地强调技术决定论，有可能掩盖技术、社会和文化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技术不是一种中立的力量，而是由人类价值观、权力结构和社会关系共同塑造并影响的。
《智人之上》还提出了关于人类在日益互联的世界中的未来这个重要问题，但它没有提供具体的答案或可行的解决方案。然而瑕不掩瑜，这本书的确是讨论人工智能对于伦理的影响和信息过载的潜在后果的起点非常有价值，它也会让读者渴望得到后续更深入的分析和具体的建议。
总之，《智人之上》是对信息网络历史发展引人深思的探索，是尤瓦尔探索人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又一部杰作。如同尤瓦尔前面的几本著作一样，他在连接历史、国家的的不同点以及跨时空叙事等方面的能力一如既往地令人印象深刻。这种能力使他的书不仅信息丰富、可读性非常强，还启发人心、令人深思。这本书是关于未来批判性思考的强大催化剂。尤瓦尔的思想会促使读者思考人类社会技术进步的潜在后果，进而对于生命意义的新的追索。
关于生命的意义问题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哲学家、神学家和科学家穷极千年都在思考这个谜题。赫拉利认为，寻找生命的意义与我们基本的生物需求（例如生存和繁衍）密切相关。在一个实现了技术突破、没有这些生命循环条件限制的世界里，我们未来寻找人生目标的形式，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我们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革边缘。赫拉利的新作《智人之上》既是一本指南，也是一个警示。通过作者恢宏的历史观和化繁为简的叙事能力，这本书将成为所有关心人类社会未来走势的人的必读之作。
洪灝
2024.09.11
《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
作者：尤瓦尔·赫拉利
ISBN：9787521768527
出版时间：2024年9月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