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电话就如同设定了闹钟一样，在两点零五分，按时响起。
“小孙，我们停线了！”电话那头是公司的老板娘张姐。
由于刚刚空降的采购总监又不辞而别，张姐只能打给我这个在她手下坚持做了八年，最能理解她的采购经理。
来到生产车间，我发现是公司购买的英格尔注塑机停机，导致整个产线停掉。
刚好明后天是休息日，英格尔的维修部门不上班，我们只能白白浪费时间，而客户那头是按分钟计费罚款的。
到了周一。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焦急的问道。
“贵公司拖欠质保金，设备逾期自动锁住。”
我赶紧面见老板娘。
“张姐，必须立即付款。”
“狗东西，以后不要买他家的设备。你跟他们说，先把锁打开，钱缓两天付”。
张姐和老公都是没有读过书的，他们赶上了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时期，靠着头拱地背朝天的奋斗精神，一步一步将企业从一个小作坊发展到行业前十强。
经济的快速增长误导了他们的认知，以为一靠胆大、二靠拼命就可以赢得竞争。
“我们很快就要上市的，让供应商再等等。上市之后大家是分钱的。”张姐拿出忽悠小作坊的办法，她始终不明白外企的规则。
“没用的，张姐。必须今天付钱。”我无奈的说道。
“妈的，我知道了。”
其实我打心里理解张姐的处境。表面看自己是白手起家，坐拥上亿身家的成功人士，其实心里知道公司面临着不进则亡的困境，自己却不知道如何解决。
一方面行业的龙头都是高技术水准的外企，公司拿不到高利润的项目；另一方面，一些低成本竞争的民企渐走渐强，蚕食着公司已有的市场。
不懂管理的张姐，只能拿出真金白银，以高出市场三倍的薪资，到处招聘大公司的采购总监，期望找到“孙悟空”保佑“唐三藏”取得真经。
“孙悟空”的确招到了，但是她这个“唐三藏”把紧箍咒念得太紧。
没有新供应商的开发权，没有流程优化权，没有合同审批权，没有付款权，就连部门人员都是老板娘亲自安排。
花高薪招聘来的采购总监只是用来救火和擦屁股的。所以人员变动就好似走马灯，最快的一位总监上午刚入职，一看形势不对，下午就跑掉了。
最后人力资源为了招人，不得不以“有偿到场参观”的方式诱骗采购总监，然后突然把他领进老板娘的办公室，开始面试。
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来应聘采购总监了，于是我就成了采购“当家的”。
“小孙，咱们今年要降本20%才能凑够上市的业绩。”年初，张姐给我下达死命令。
不知是谁给张姐出的主意，让她认定想要快速脱离危局，只能上市。
我做着跟着张姐上市分钱的美梦，想着如何完成这20%的降本任务。
此刻公司的供应链其实已经很艰难了。
多年以来公司只注重低价，不注重增值。公司剩下的供应商，都是小作坊。
这些小老板善于夸大自己的能力，工作偷工减料，丝毫没有诚信可言，跟张姐脾气相投。
采购在他们面前，就如同老鼠见到猫，被玩的团团转。
“降本20%，绝对支持！”一位做散热片的老板说道。
张姐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朝着上市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我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也决心死心塌地的跟着张姐。
但是很快的，在客户那边传来了很不好的消息。
“塑料件怎么都是用回收料做的？散热片怎么都是气孔？是不是用了废旧铝锭？电子件用不到半年就坏掉了，是不是用了仿冒的芯片？”
另一方面，为了不断获取最低价，采购只能不停的开发二供、三供，投入的模具费要远大于降价带来的收益。
久而久之，公司陷入了客户不敢用，供应商不诚信的恶性循环。
“小孙，我一直把你看作是我的人，张姐跟你说句心里话。”张姐显然很多个夜晚没有合眼，身心俱疲的她想跟我谈心。
“昨天的订单交出后，公司已经没有订单。从下个月起公司已经没有钱给员工开支。”张姐悲壮的看着我，希望我在她最困难时，给她一些安慰。
我是那样的沉默。我始终觉得我们在做错的事情，但是又有一种强烈的侥幸心理，以为可以一夜暴富。
就像电视上讲的，跟对了某个老板，做前台也能身价过亿。
“我相信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即使没有工资可拿。”张姐的表情是典型的中国老板的假慈悲的样子。
其实自己已经气馁了，还要鼓励员工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为自己的失败买单。
我很想说我家不是开银行的，但是突然觉得其实我和张姐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只是一个愚蠢的年轻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捷径可走；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早已经失去了人的本性。
在离开的当天下午，我再一次走进张姐的办公室，她恢复了往常的霸道，瞪着我问道：“后悔了？”
我微笑道：“张姐，请把我的工资结掉。”
直到昨天，我听说公司已经倒闭，张姐不知所踪，我的工资仍然没被结掉。
我回顾公司犯下的错误，其实采购与供应链管理本来应该从保证供应，到控制价格，再发展到保证最优总成本，最后发展到持续增值；因为张姐的无知和我的无能，我们过分强调降价，最终导致总成本上涨，供应断裂，失去价值，开了供应链管理的倒车。
这就是做采购最大的悲哀！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大声的跟张姐说：“要么我们建立以持续增值为最终目标的供应链体系，要么我就辞职走人。”而不是贪图那从来就不属于我的未来。
▲
END
来源：采购实战家专栏
作者：姜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