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学”还是“理学”?
“道学”者,道统之学也。元人修《宋史》,除旧有的《儒林传》外,另立《道学传》四篇,第一篇记载周敦颐、张载、邵雍、二程等北宋五子的事迹,第二篇记载谢良佐、游酢和杨时等程门弟子,第三篇记载朱熹与张栻,第四篇记载朱子门人,把整个宋朝道学的主要人物都囊入其中。
宋元明七百年的学术思想其实不叫“理学”,而叫“道学”。《朱子语类· 卷六》里记载,朱熹说:
“道是统名,理是细目。”又说:“道便是路,理是那纹理。”“‘道’字包得大,‘理’是‘道’字里面许多理脉。”
这说清了“道”与“理”的区别,“道”的概念要比“理”宽泛,“道统之学”可以分为许多派别,而“理学”只是其中一脉。
朱熹作为理学之集大成者,在他的体系里,“理”作为本体范畴,有多重含义。在“理一分殊”的划分下,当“理”为一时,它便是“天地万物之总名”,也就是太极,此时“理”与“道”相近;当“理”为分殊时,它又是具体的理,如火有热之理,冰有寒之理,人有人性之理(仁义礼智信)等,此时“理”包于“道”中,后者像道路一样宽广,而前者如纹理一样清晰。广义的“理”跟“道”是同一个意思,但狭义的“理”要低于“道”。
朱熹与王阳明
道学起源于何人?
《宋史▪道学传》认为道学复兴于北宋中叶,彼时周敦颐(1017-1073)得圣贤不传之学,创作了《太极图说》和《通书》,“推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成为道学的开山鼻祖。
早在《宋史》之前,朱熹就在《伊洛渊源录》中将周敦颐置于祖师的地位,认为道学应以周敦颐为开端。然而,黄宗羲在编《宋元学案》时,却摒弃了这个观点,他按人物生平时间先后来排序,把周敦颐排在范仲淹(989-1052)、欧阳修(1007-1072)、邵雍(1011—1077)等人之后,认为道学的先驱是胡瑗(993~1059)和孙复(992-1057)。全祖望在《宋元学案序录》中说:“伊、洛(二程)所得,实不由于濂溪(周敦颐)。”“二程子终身不甚推濂溪”,认为后人夸大了周敦颐在道学中的地位。
其实,朱熹是从哲学的角度来论述道统的承继,黄宗羲和全祖望则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编纂。朱熹的《伊洛渊源录》以哲学的历史为线索,而黄宗羲的《宋元学案》则以哲学家的历史为主线。朱熹是根据哲学的逻辑来编纂《渊源录》,因此他的观点更为深刻,实现内容上的统一。而黄宗羲采用历史传记的写法,按编年的顺序来记叙宋元两代道学家的生平和学术思想,它在内容上是彼此孤立的,只是采用了一个形式上统一的外表而已。
周敦颐与邵雍
在周敦颐之前,胡瑗著有《论语说》、《春秋说》,孙复写了《春秋尊王发微》,范仲淹有《易义》,欧阳修也著有《童子问易》等。但这些著作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属于道学,而是两汉经学的继续,它们没有具体论述道统,更类似于说经的讲义,缺乏系统的世界观。
在这些书中我们看不到“理气之辨”、“理一分殊”、“动静无端”等道学的命题,也没有出现围绕“太极”、“阴阳”、“心”、“敬”、“气质之性”等范畴的论述,因此不能算是严格的道学著作。只有在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和邵雍的《观物内篇》中,道学思想的基本体系才第一次完整的呈现了出来。
《太极图说》推演了太极、动静、阴阳、五行之“理”,并将此“理”赋予人,说“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教导人要“立人极”,要“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这样就把道学的最终目标也提了出来。《观物内篇》则从阴阳刚柔、日月星辰、水火土石一直推到走飞草木、性情形体,最后将人视为“能灵于万物者”,又把“圣人”称为“人之至者”,呼吁人人都要修身学道做圣人,其逻辑思路与《太极图说》殊途同归。
《二程集》记载,一天程颐去拜会邵雍,程颐指着桌子问道:“此桌安在地上,不知天地安在何处?”邵雍于是向他“极论其理,以至六合之外。”程颐听后叹道:“平生唯见周茂叔(周敦颐)论至此。”可见周敦颐的道学体系与邵雍一样,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都是从天及人,由天理而至性情。
所以朱熹认为周敦颐和邵雍才是道学真正意义上的鼻祖。同时,认为周敦颐的气象比邵雍还大,他说:“周子从理处看,邵子从数处看,都是这理。”“从理上看则用处大,数自是细碎。”
周敦颐、邵雍与张载、二程合称“北宋五子”
“性”与“天道”是道学思想的主题
子贡曾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与“天道”是孔子思想中的“上达”部分,《论语》中论及“性”的地方只说:“性相近,习相远”。论“天道”的时候也仅仅是“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对于诸儒而言,“性”与“天道”是两个很高深的问题。
其实,孔子对“性”与“天道”是做过丰富论述的,其论“性”多录在《中庸》内,论“天道”则散见于《易传》。战国时期,孟子论“性”则说“性善”,论“天道”便是“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荀子论“性”则说“性恶”,论“天道”则是“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战国之后,六经焚于秦火,西汉承其弊,儒学复兴的首要任务也就放在了考校经典、复归原古之上,孔子增删六经的精神被继承了下来,但他论述“性”与“天道”的思想却罕有人问及。在马融、郑玄等人的著作中,更多的是考校、训诂和注释,那些涉及思辨的、哲学性的东西只是偶尔闪现而已。
因此,宋儒为往圣继绝学,首要的任务就是恢复一千年来被忽略了的“性与天道”问题。所谓的“道学”,其核心问题也就是“性”与“天道”。
因此,黄百家说:“孔、孟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言之学绝久矣。元公(周敦颐)崛起,二程嗣之,又复横渠(张载)诸大儒辈出,圣学大昌。”“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