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汤显祖的《邯郸记》也就读懂了人生!

乐活   2024-10-21 09:00   湖南  
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述了一个寓言故事,有一天,庄周梦见自己化成了一只蝴蝶,能够在天地间自由地飞翔,为此他感到非常愉悦,已经忘掉自己是庄周这个人了;谁知过了不久,庄周一梦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是庄周,并非是那只蝴蝶。于是他陷入沉思——假如自己一梦不醒,那么如何才能分辨蝴蝶与庄周呢?或者假如做梦才是暂时的苏醒,苏醒只是重新沉入梦境,那么实际上就是蝴蝶做梦化成了庄周,并非庄周做梦变成蝴蝶了。

庄周梦蝶
这个寓言十分抽象晦涩,晋朝的郭象在作注时,指出庄子这是在讨论生死的大问题——郭象注释道:
“夫觉梦之分,无异于死生之辩也。”
庄子以“觉”为生,以“梦”为死,讲述梦不知觉、觉不知梦、生不知死、死不知生的道理。人们对于死的畏惧,大多出自于不知,而庄子认为这种“不知”其实是不足畏的。死或许就像做梦一样,在死的状态下,人并不知道自己已死,而且还感到很“适志”,并不是在死后就会留恋原先生时的状态;就像庄周梦见自己成为蝴蝶以后,并不知道自己是庄周,也不再留恋原先的“庄周状态”一样——无论是做蝴蝶还是做庄周,庄子都可以安然接受。这便是一种达生的观点,用《大宗师》里的话总结就是:
“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同时,庄子还指出“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无论是生还是死,庄子都会顺其自然地接受,但这并不等于生死就没有区别,它们依然是判然分离的两种状态。唯有圣人能够知死生之往来、察物理之变化,无论在哪种状态下都适志而满足。
后人将庄子的这个哲理进行演绎,从而诞生了沈既济的《枕中记》、马致远的《邯郸道省悟黄粱梦》以及汤显祖的《邯郸记》。

《邯郸记》的故事原型

唐朝年间,沈既济写了一篇传奇,名叫《枕中记》。故事说开元十九年的某一天,道者吕翁走在邯郸道上,因行路累了,他便在路边的邸舍设塌歇息。吕翁偶遇一名叫做卢生的儒者,二人相见如故,谈笑甚欢。忽然,卢生看着自己的破衣裳,不禁废然长叹。吕翁见他身体健康,四肢健全,便问他为何犯愁,卢生答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为?”吕翁问:“此而不适,于何为适?”卢生回答说:“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茂而家用肥,然后可以言其适。”——卢生认定人生只有建功立业、锦衣玉食,才能算“适志”。
于是吕翁便赠予卢生一枕,令其入梦遂愿。卢生在梦境中体验了喜结姻缘、登科取士、出将入相、宦海沉浮乃至于出入岭表、死里逃生、大起大落的人生,最后他年逾八十、位历三公,光荣寿终。当卢生一梦醒来时,吕翁在旁边含笑而主人蒸煮的黄粱也尚未全熟,卢生不禁失惊问道:“岂其梦寐耶?”吕翁笑着说:“人世之事,亦犹是矣。”意指卢生已经在梦境中体验完了理想的一生,为此有怎样的感想?卢生答曰:“夫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他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富贵、得失与荣辱,洞察生死之情,从而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这便是沈既济想要表达的哲理,他认为人生如梦如幻,一切都瞬息轮转,富贵、得失与荣辱交织在其中,最后必将以死亡来作为结局。在这个故事里,着重讲述的是“生”的虚幻,而未谈及到“死”的真谛。

《枕中记》的主题是欲望

马致远对《枕中记》的重新演绎

到了元代,马致远写了一部故事情节类似的杂剧,名为《邯郸道省悟黄粱梦》。在故事中,卢生变成了吕洞宾,吕翁则代之以钟离权。钟离权奉东华帝君之命下界度化吕洞宾,使得故事富有道教色彩,更迎合普通民众的观剧趣味。剧中的矛盾冲突点也集中在“出仕做官”与“得道成仙”哪个更为“适志”。吕洞宾寒窗苦读十年,一直把做官立为志向,他嫌“神仙事渺渺茫茫”,不愿听从钟离权的度化。于是钟离权与骊山老母便引吕洞宾入梦,想要让他“看破了酒色财气,人我是非”,否定世俗人生,从而转向神仙正道。
吕洞宾在梦中做了征西大元帅,成功平定吴元济之乱。谁知其妻翠娥和魏尚书的儿子魏舍“有些不伶俐的勾当”,不巧被吕洞宾撞破,后者想要杀妻泄愤,却被人告发“卖了阵,受了钱,私自还家”,被判刑流放到沙门岛。吕洞宾这才知道酒色财气皆是迷误,于是断酒、散财又休妻,只带着一儿一女前去流放地。
谁知一家三口途中遇到大风雪,幸赖樵夫相救,才捡回性命。樵夫告诉吕洞宾在前面的山崦里住着个女道人,那儿吃的也有,穿的也有,宿处也有。谁知女道人有个生性恶劣的儿子,他吃了酒便要杀人。吕洞宾不听劝告,偏要来投靠,正遇到恶人回家。恶人将吕洞宾的两个孩子活活摔死,之后又仗剑追赶并杀掉了吕洞宾——黄粱一梦至结束。
醒过来后,钟离权告诉吕洞宾梦中的人物都是自己所化,并且说道“这十八年间,酒色财气,你都见了也。”最后,东华帝君登场,他问吕洞宾“你省悟了么?”吕洞宾答曰:“弟子省了也。”东华帝君便赐予吕洞宾仙籍,认为他曾经“迷本性人间受苦”,在“一梦中尽见荣枯”后,才“证果朝元,同归紫府。”
沈既济不同,马致远把黄粱梦描写成了噩梦,并加入了大量的原创情节。沈既济意在说明人生浮华多变,瞬息即逝,不应过度逐欲;马致远则把人生描绘成一种苦难,只因人们迷失本性,才堕落凡尘,迷醉于酒色财气。而求得解脱的办法,也就只有出家修仙这条路了。这样,马致远把传奇故事写成了否定人生的悲剧,而到了明朝之时,汤显祖又把悲剧写回成传奇剧,并且除了“生”之外,还思考到了“死”。

马致远悲剧版的《黄粱梦》

汤显祖《邯郸记》里的哲理内核

汤显祖的《邯郸记》有三十出,内容上比《邯郸道省悟黄粱梦》更忠于《枕中记》。这部剧是“临川四梦”里的终曲,写于罢官那年。
故事开头说因何仙姑升入仙班,蟠桃树下的落花无人清扫,张国老便命吕洞宾下界寻找有缘人来代班。所谓的有缘人其实就是甘愿放弃功名利禄,看穿人世浮华,不愿加入酒色财气竞逐中的“闲人”,此所谓“仙花也要闲人扫”。
最初,吕洞宾来到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上寻觅闲人,他看到一群沉迷于酒色财气的醉鬼,他们自称“酒色财气,人之本等哩......人有了君臣,才是富贵;有儿女家小,才快活。都是酒色财气上来的,怎生住的手?”吕洞宾只得感叹道:“一个大岳阳楼,无人可度!
之后吕洞宾望见北方有一缕青气,便寻到邯郸县来。他发现邯郸人卢生正是要找的有缘人,但此人“沉障已久,心神难定”,非口舌所能动,便先借机与其攀谈。卢生果然自叹年到三十而人生不得志,于是吕洞宾献出宝枕,成功引其入梦。卢生在梦中娶妻生子,高中状元,立功沙场,开河取路,受谗流窜,平反召还,恩宠备至,纵欲极欢,得享天年。谁知临终前他却依旧恋恋不舍,认为自己“从前劳役惊伤,到如今疾病灾殃”——活了一辈子尚不能知足,依旧惦记着身后名声,生怕自己不能名入国史;还顾及身后的赠官加谥、世爵承袭以及儿孙荣辱等等。

汤显祖
最后卢生一命呜呼,奔赴他最惧怕的死亡——结果发现却只是大梦初醒。醒来后,卢生感到肚子饥饿,恰逢黄粱饭熟,因叹道:“黄粱饭好香也。”吕洞宾便问:“子方列鼎而食,希罕此黄粱饭乎?”卢生追问:“一辈儿君王臣宰,从何而来?”吕洞宾答曰:“都是妄想游魂,参成世界。”所谓的妻子,是毛驴所化;成群儿女,却都是饭店中的鸡儿、狗儿变来的。卢生顿时醒悟,原来人生也不过是这样一部幻化而成的戏曲——大家萍水相逢,共演一剧,在曲终人散后,又各自分离。于是卢生说:“罢了,功名身外事,俺都不去料理他,只拜了师父罢!”
剧终,卢生与八仙相见,他笑称“弟子一生耽搁了个‘情’字”。于是张果老便请众仙来向他一一点醒一番,令其件件忏悔。最终卢生看破姻亲、功名、恩怨、荣辱与生死,甘愿领了扫帚,做个扫花的“闲人”。
在汤显祖笔下,人生如梦如幻的主题更加明确,而且他还谈到了死。在《邯郸梦记题词》中,汤显祖说人生如沉酣梦呓,一辈子都陷入世法影中,“以至于死,一哭而醒”,然而“梦死可醒,真死何及?死亡毕竟是永远不能再苏醒的迷梦,为世人所不能感知——这是人生与梦境的本质区别,人生一旦结束,就永远结束了。故而才需要通过戏剧艺术的方式将其体现出来。
所谓人生如梦,但人生毕竟不是可以苏醒的梦——人生没有历经荣华富贵后才幡然醒悟的机会。因此要通过戏剧艺术来实现这种独特的体验,人不需要如梦中一般,去经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去尝试抛弃君臣妻儿之后产生的后果。如果观众有足够高的审美素质,那么他自然能在《邯郸记》中找到人生问题的答案,能让自己跟随卢生一起入梦,一起去体验如梦幻泡影的人生。进而提升自己的感悟,理解生活的真谛,这就是艺术之于人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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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鹤易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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