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妞花生于1990年,是个贵州姑娘,五岁时被人贩子余华英拐卖到河北邯郸。
从此,她有了两个名字,两段割裂的人生,在贵州,她叫杨妞花,在河北,她叫李素艳。
她说,她更爱杨妞花这个名字,因为这是爸爸妈妈取给她的,是很珍贵的东西。
28年后,她把仇人送上了法庭,在庭审中,杨妞花与对方对视了15秒。
“她当时用半眯的眼睛仰着脸看着我,所以当时我觉得她态度特别嚣张。”
在庭审中,讲述者在哭,旁听者在哭,余华英头不抬眼不看,一直在抠手指头。
“她一直到最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自始至终,一个‘对不起’也没说,之前她还可能演演戏,这一次,她完全演都不演了。”
余华英是个人贩子。
余华英拐卖的第一个孩子是她自己的儿子,加上她侄女的女儿,余华英一共拐卖了17个孩子,但这只是一个粗略的统计,属于证据确凿的那些,因余华英拒不交代,她究竟拐卖了多少孩子,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余华英一家三口,与杨妞花一家成为邻居,余华英告诉杨父,她也是出来打工的,杨家本着中国人“远亲不如近邻”的想法,对余华英态度非常和蔼。
余华英隔三差五上门,向杨家借一些碗筷之类的东西,每到归还时,捎带着送些水果,一来二去,余华英跟杨家混熟了。
杨妞花一家
那一天,余华英让自己的孩子,将五岁的杨妞花叫到她屋里,余华英蹲下来,拉着杨妞花的手,笑眯眯地问,孩子,你想要什么?
杨妞花想了想,说想要一副织毛衣的钎子。
第二天,余华英又让女儿喊杨妞花出来,说要去给她买织毛衣的钎子。
就这样,杨妞花被余华英拐走了。
1995年冬天,余华英将杨妞花带上从贵州开往邯郸的火车,在火车上,杨妞花哭着要找妈妈,余华英恐吓她,如果不听话,就把她从火车上扔下去。
抵达邯郸后,杨妞花着急上厕所,余华英正吃饭,不耐烦地说,吵吵啥,等我吃完饭,带你去。
等余华英吃完,杨妞花已尿湿了裤子,余华英见了,直接就是一顿拳脚。
余华英
余华英在邯郸的一个老头家落了脚,每天有不同的男人来找她,余华英与各色男人在屋里睡觉,让杨妞花站在院子里放哨,那时正直隆冬,杨妞花冻得直哆嗦,一直跟着太阳挪动,太阳挪一点,她就跟着挪一点。
在整个拐卖过程中,余华英只在火车站给杨妞花买了一件很薄的衣服,到了邯郸后,再也没给杨妞花加过衣服。
中间人看到杨妞花,忍不住惊呼,这女娃子都快冻死了,于是赶紧在当地村子里,为杨妞花找到了买家。
一个农村老太太,花2500块将杨妞花买进门,老太太有个儿子,是个聋哑人,娶不上媳妇,老太太怕自己死后,儿子没人照顾,这才花血本,将杨妞花买来。
就这样,杨妞花变成了李素艳,多了一个“奶奶”,也多了一个养父。
奶奶将杨妞花买来后,觉得买“贵”了,每当杨妞花不听话时,奶奶就训斥她,赶紧长大,长大后自己挣钱,把2500还给我们,还完赶紧走。
在后来的采访中,杨妞花说,那段时间,我爹每天跟疯了一样,天天将我往外赶,因为他攒的那些钱,是娶媳妇用的,我奶奶没经过他同意,就拿那些钱把我买了。
杨妞花来的时候,养父30岁,奶奶70岁。
养父因为是聋哑人,找不到工作,为了养活自己和杨妞花,他经常在村里的修鞋匠那里坐着,偷偷学手艺,学会之后,便也照着样子,给村里人修鞋,每次赚个一毛两毛。
修鞋匠的行当没落后,养父又偷学了修锁,修一把锁挣两毛钱,靠着这些收入和种地,“一家人”勉力生存了下来。
杨妞花上到小学六年级,还差两三个月毕业时,奶奶突发脑梗,杨妞花便选择了辍学,照顾奶奶。
病情恢复后,杨妞花求着奶奶,让她继续上学,谁料,当时家里来了个亲戚,说杨妞花长得“有主见”,将来若上了大学,肯定会离开你们。奶奶听了,从此不许杨妞花继续上学。
村子里流言蜚语多,村里人都说,杨妞花是买来给养父做媳妇的。
杨妞花
杨妞花十三岁时,有一次,养父骑自行车带着杨妞花,几个村里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嬉笑着拿他们开玩笑。
从此后,杨妞花再没坐过养父的自行车。
为躲避流言蜚语,杨妞花外出打工,第一份工是在雪糕厂上班,一个月270。
后来杨妞花又去超市打工,每天要将沉重的货物搬来搬去,那时她只有60多斤,却得背运100斤的白糖。
虽然很累,但打工让杨妞花觉得开心,她觉得自己能挣钱了,挣到钱就能给养父娶媳妇,这样一来,村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有了。
2012年,杨妞花开始了网上寻亲,一找就是10年。
到了2021年,追寻多年的杨妞花,觉得已经没希望了,就在她想要放弃时,在抖音上刷到了一条寻人启事,她突发奇想,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平台来寻找家人。
之所以寻找了这么多年,因为杨妞花内心有个执念,她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差了,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卖掉自己。
杨妞花发出的第一条寻亲视频,就被很多媒体转发,杨妞花在视频里介绍自己,说她记得自己有个姐姐,爸爸的名字好像是叫杨新民。
视频发出一段时间后,被杨妞花的堂妹刷到了,借着这个“人海捞针”的渠道,杨妞花最终联系到了自己的亲姐姐。
杨妞花在采访中说,得知找到了亲人,我刚开始很兴奋,后来就哭了,我就是想哭哭唧唧地回家,回家之后,我就要对我的爸爸妈妈说,你们知道我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吗?受了多少委屈吗?我希望有个人能心疼我,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一个靠山一样。结果,姐姐对我说,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是因为我丢了,爸爸妈妈才不在的……
姐姐对杨妞花说,你丢了之后,爸爸背着棉被,带着家人,在火车站和汽车站,找了你七八个月,可怎么找都找不到,回到家后,爸爸就再也没有起来了,每天光喝酒不吃饭,最后吐血而死,爸爸死去不久,妈妈也跟着抑郁而亡。
姐姐继续对杨妞花说,你丢了后,是妈妈先不正常的,经常半夜三更往外跑,跑到山里面去,边跑边说妞花在喊她,每当吃饭的时候,妈妈都要摆上你的碗筷,她跟我说,你不要老跟妹妹闹,有吃的就让妹妹多吃点,其实旁边根本就没有人……
杨妞花的妈妈32岁去世,杨妞花的爸爸39岁去世,皆死于杨妞花被拐卖后的三年内。
爸爸妈妈去世后,杨妞花的姐姐寄人篱下,她被认作是克星,克没了家里的所有人。
杨妞花说,我和姐姐都是13岁出去打工,到了相亲的年纪,没人肯给我们说婆家,我俩都嫁不出去。
杨妞花记得余华英的名字和长相,但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为了抓住余华英,杨妞花把中间人给告了,中间人因为害怕,透露了个关键消息——余华英2004年时被抓过。
有了这个线索,杨妞花心里有底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坐过牢,就一定会留下记录,在贵阳公安部门帮助下,杨妞花立了案。
立案后的第24天,余华英在重庆大足落网,被抓时,余华英正在打麻将。
在余华英被抓前一天,杨妞花看到余华英的一张照片,染着红发,带着金项链金手链,笑嘻嘻地跟闺蜜挎着胳膊逛街,杨妞花怒火中烧,恨不得自己立即跑到重庆抓人。
余华英被抓后,杨妞花来到父母的墓碑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一边痛哭,一边倾诉,爸爸妈妈,我把余华英送进去了……
一审结果,余华英被判死刑。
余华英不服,提起上诉。
紧接着,杨妞花也提起上诉。
一审判决,余华英赔偿杨妞花三万元,即便这三万元,余华英也拿不出,杨妞花认为,我们家破人亡,这三万元的赔偿金不合理,余华英可以没有,也可以不给,但这个数字一定要提高,因为还有后面的人贩子都在看着呢。
杨妞花的相亲属于闪电式,头天相亲,第二天就定下了,第三天杨妞花就出去打工了,等再回来时,二人就结婚了。
被问到对老公的印象,杨妞花说,就觉得个子高高的,也没仔细看,人家愿意娶,到他们家有个地方住,不会时不时地打我,就没问题。
杨妞花接着说,姐姐嫁姐夫也是,都结婚了,她还没弄清姐夫叫什么名字,但她们现在过得很幸福。还有人问我老公,如果你当初听说,她受着这样的遭遇,你还会娶她吗?我老公说,如果我早一天知道,我就会早一天娶她,这样的话,她就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了,我只后悔娶她娶得晚了。
杨妞花和姐姐
过年时,姐姐来到杨妞花家,杨妞花担心姐姐不接受她的养父。
姐姐骑着电动车到来时,养父非常开心,还专门提前跑到理发店染了发,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姐姐一见到养父,直接就跪在地上,姐姐也哭,养父也哭,养父赶忙将姐姐拉起来,掏出自己的手机,指着里面的相片,说这个是他的工头,那个是他的工友,意思是证明自己有工作,以后绝不会拖累她们。
奶奶去世时,没有亲戚愿意请“歌舞团”,杨妞花说,不管多少钱,我给奶奶请。
杨妞花支付了2800元,给奶奶请歌舞团“送终”,奶奶当初花钱买下快冻死的五岁的杨妞花时,花了2500元。
寻亲之后,杨妞花依旧在邯郸生活,与老公生下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老大13周岁,老二11周岁,老三9周岁。
杨妞花说,我就是很想要身边有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孩子,一看就是一家人那种,我就想要那种感觉。
在被问到“孩子知道你这些事吗?”时,杨妞花回答,都知道,尤其是我女儿,有一次她说,妈妈,你妈妈没有了,你也不要一直伤心,下辈子的话,我来做你妈妈。
杨妞花关于自己妈妈的最后记忆,那是一个下午,妈妈在院子里坐着,穿着一件白色衣服,扎着一个低马尾,在那里捡黄豆,妈妈将杨妞花抱起来,温柔地说,妞花,你已经很大了,也该断奶了。
提到这段记忆,杨妞花泣不成声,她正是在刚要断奶时,被人贩子拐走的。
往事历历在目,杨妞花哽噎了,对天上的妈妈,说了八个字:
千言万语,来生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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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哲空空,蓝钻故事主编,午夜遛狗的哲学家。
参考资料“
凤凰网《旅途》等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