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容易模仿的森山大道为何无法复制？

文摘 2024-10-25 07:04 浙江

选自《野狗与丝网袜》 ©️森山大道

浪人与花：跨越虚实的森山大道

黄启裕（本文选自森山大道摄影集《反射与折射》）

传统日本人形容摄影功能为「描写真实世界或历史」（即「写真」）：1880年至今，日本家庭都喜欢拥有一批家庭和生活照片，而「纪念写真」（Kinen Shashin）一词就从「写真」演变过来。日本人热爱摄影，日本亦同时是当代摄影的温床，过去三十年是严肃摄影艺术发展最主要阶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摄影已普遍被接受为正统艺术的一环，而艺术馆、画廊、出版物以及政府拨款赞助促进摄影在日本的惊人发展。日本摄影作品于1974年正式登陆美国现代美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Modern Art），1979年在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的展览亦非常成功。1986年由艺术摄影期刊《Aperture》出版、Mark Holborn 选辑的《黑太阳：四人之眼》（“Black Sun: TheEyes of Four”）隆重向西方介绍二次大战后四位重要日本摄影师：细江英公、东松照明、深瀬昌久及森山大道——森山大道自此踏上国际艺坛。

日本由1945年后的颓垣败瓦发展成八十年代亚洲经济强国，当中经历不少社会变迁，继而影响文化艺术的方向。森山大道喜欢在城市中放逐浪荡，从快拍邂逅意外影像；其作品印证纪实摄影中视觉证明法则，同时亦具备主观感觉。作为日本当代巨匠及「浪摄流」名宿，森山大道的黑白摄影反映社会当下现象：沉车、强烈、粗犷及高反差的影像充斥政治与历史伤痕、物质文明及都市化带来的冲击。森山大道和众多近代摄影师作品在这三十年间广被欧美文化组织及艺术市场接纳和肯定；2012年，森山大道更荣获纽约国际摄影中心颁授终身成就奖，「森山式」旋风可谓是一时无两。

选自《日本剧场写真帖》 ©️森山大道

今年（2012年）八月中在香港举行的《森山大道的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讲座，著名策展人本尾久子和艺术总监町口觉为我们介绍了大师最近发行的摄影集：《Auto-Portrait》及《Sunflower》，照片内容与是次展览《反射与折射森山大道写真展》相呼应。展览作品表现出森山大道活像苦行僧，过着寻道生涯，他以镜头捕捉人生舞台每一角色，利用花的意符及自拍像隐喻民族及一己的命运，黑与白之间传递着着一阙阙警世信息，流露时光快逝的着冥意象。森山大道作品包含创造与破坏、癫狂与常规；在这两极裂缝间，照片符码中的直观及激情让我们思索城市人种种无名的孤寂困惑状态。当放逐流徙由身体体验转化到心理经验时，每一镜头开合碰触是摄影师生活体验的脉络反照。

东瀛文化学者 Susan Napier 以二元方法分析这个民族七十年来文艺背后的心理因素，她强调日本现代文化不断游牧于乌托邦（utopia）的梦想与敌托邦（dystopia）的梦魇；日本现代摄影亦同样充斥历史伤痕及都市化带来文明上的矛盾，但到了经济起飞的八、九十年代及其后，消费主义引领下的数码新生代把享乐盖过悲痛，直接影响创作上的批判态度。若果我们把现时流行的 iPhone摄影等一切消闲活动看作泡沫经济、消费主义过剩资源下产生的视觉游戏，那么钟摆另一边森山大道反射及折射出的是一段段对历史沉痛的呐喊。

选自《再见吧，摄影》 ©️森山大道

电影评论人 Felicity Colman 指出，我们大脑常以动感方式来诠释眼睛摄收的静态图象，最后综合演变成一偏离原貌、跨符码式（trans-semiotics）的动画；我尝试以多媒体方式重新阅读森山大道的经典影集《再见啊，摄影》（1972年），从而推敲大师与日本历史文化的深层联系。在《再见啊，摄影》一书中看到森山大道曾对摄影本质有所疑惑，甚至放弃拍照，这令人想起黑泽明1971年年底尝试自杀前拍摄的《没有季节的小墟》（1970年）。以纸上电影方法再阅读《再见啊，摄影》，最后发现一段留白的视觉旅程‘，这些高反差灰白残像象征那一代经历原爆洗礼的艺术家对历史伤痛及沉郁记忆作出的潜意识回响，《再见啊，摄影》作品中的灰黑色粗微粒与原子影子（atomic shadow）在视觉上是多么吻合（参考自 AkiraMizuta Lippit 原爆与当代日本电影之比较）。经历过广岛及长崎原爆的老一辈日本人容纳更多自省的空间；这些视觉上的线索可算是森山大道「破」美学的根源，而他凌厉的影像风格对当代日本摄影史中「浪摄流」具有深远影响。

选自《猎人》 ©️森山大道

以实验、勇敢的个人艺术语言，经由艺术家性情表达对社会生态和历史独特的再现，森山大道的作品展现野性的神髓、粗豪的原始性和图腾般的神秘。在黑黯中默默承受天地间相互感应之角色，打破美学范畴上种种约制规条，把美艺还原到赤裸裸站在地上的人类。艺评人顾铮曾说森山大道高反差的照片是生命气息、官能光辉和感情光子，在创作者而言这些都是「光与时间的化石」。参晤出森山大道的创作根源、脉络和精神以后，我们于任何一个都市角落都仿佛能遇上大师的足迹；在这分化破碎的世界中，森山大道教晓每位光影追梦者以其独特生命锤炼一己的化石，寻找那虚实以外、不能言喻的真理。

选自《光与影》 ©️森山大道

选自《新宿》 ©️森山大道

选自《漂亮女人》 ©️森山大道

选自《K》 ©️森山大道

关于黄启裕

二十年来，黄启裕曾为多位艺术家、文化媒体和机构提写摄影、艺术、电影评论，文章曾翻译成为中、英、日及俄语；他亦是香港国际摄影节（香港摄影文化协会）成员。近年黄启裕参与展览策划包括：视艺掇英专题展览08/09《影像香港当代摄影展》（香港艺术发展局、康乐及文化事务署，2008/9）、「香港摄影系列」展览二《城市漫游者——社会纪实摄影》（香港文化博物馆，2010）及《返回原点》（中国平遥国际摄影节，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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