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利康王磊被批捕背后：一名MNC中国高管的野心与焦虑

科技 2024-12-27 21:08 上海

深蓝观 | 来源

李昀 | 撰文

王晨 | 编辑

在今年上演的一系列疑罪风云后，阿斯利康员工涉嫌走私案走向了一个较为明确的节点上。

12月23日，有消息传出，10月30日被带走调查的原阿斯利康中国区总裁王磊，因涉嫌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被深圳警方正式批准逮捕，目前被羁押在当地看守所。而同期被带走的数名下属处于取保候审阶段。

据业内人士透露，走私案涉及从海外倒卖阿斯利康CTLA-4新药。2022年，美国批准该药联合“英飞凡”用于无敏感性EGFR突变的转移性非小细胞肺癌患者。但该款药物并未在国内上市，直到10月18日，阿斯利康刚刚递交了该药与“英飞凡”的联用上市申请。

对于因“涉嫌走私被拘留”这一结果，大部分行业人士表示震惊和难以理解。作为阿斯利康的中国掌舵人，王磊几乎取得了跨国药企本土经理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从常识来看，他并没有必要以身犯险，为倒卖进口药物而葬送自己的职业成就。

“就像一个金领，去偷电动车”，一位业内人士表示不敢相信。

“王磊情商高，目标性强，比较照顾周围人，圈内人找他帮忙，他几乎有求必应。”不只一位和他打过交道的人表示，“很难理解他走私药品是为了钱，应该是为了人情？”

此刻这一结局的荒诞，恰恰是因为过去的辉煌。

-01-

危机意识下的小团体

从2014年开始，执掌阿斯利康中国十年以来，王磊将阿斯利康中国区一举做成阿斯利康全球第二大市场，连续两年增速在20%以上，远超过其它外企。这也是中国生物制药产业的黄金十年，中国市场是外企的兵家必争之地，而王磊带领下的阿斯利康销售团队，比起其他外企，“销售的路子野，更契合中国市场”，已是业界共识。在令人瞩目的业绩下，王磊的伯乐阿斯利康全球CEO Pascal对其青眼有加，在他的保驾护航下，王磊一度晋升为全球执行副总裁，负责国际业务——这在跨国药企中国本土的职业经理人中，绝无仅有。

过去十年，是阿斯利康中国和王磊彼此成就的10年。从2018年国家医保局成立之后，医药销售“野蛮生长”的时代逐渐成为过去。近几年来，和骗保相关的阿斯利康的负面新闻屡屡出现。（相关阅读：独家丨医保局通报阿斯利康背后：内部人士举报、将彻查基因检测领域）

另一些了解王磊及其团队做事风格的知情人士却认为，这次的事发，几乎是这位成绩突出、但“路子很野”的经理人的必然宿命。据一名知情人士了解，尽管外表光鲜、风光无限，但王磊心内却长期对自己的地位有一种危机意识。

“除了Pascal外，英国总部那帮人其实一直是不喜欢王磊的。说实话没有一个跨国药企总部的人会喜欢中国区出现特别出风头的高管，更何况王磊在中国市场的销售方式，本身也很让人怀疑。”

在集团的“内忧”下，王磊或许会更需要用信得过的人。在外界看来，有一个围绕王磊的“高管小团体”，这次走私案中其他高管便是其中一部分。一名阿斯利康前员工提到，王磊和这些高管的私人交情很深。不止一名高管曾在团队会议中半炫耀地提到，王磊“在约了几次咖啡后”，就跳过HR程序将自己招入麾下。尽管，在这名前员工眼里，这几位高管就职AZ之前的工作业绩和就职后的职位并不匹配。

从今年7月开始，被带走的和阿斯利康相关的高管名单就不断加长。其中便包括肺癌事业部市场执行总监时元捷、前阿斯利康公司副总裁朱家康、前阿斯利康大中华区的肿瘤业务总经理殷敏、阿斯利康中国副总裁谢琼。

在业内人士眼中，江湖气比较重的王磊，作为这批高管团队的带头大哥，“他也希望自己的兄弟能过上好日子。”便也多了一份“养家”的任务。据上述知情人所称，早在走私案发生之前，因为阿斯利康的合规性做的很严格，一些销售团队的“费用”需要想办法出。据称，王磊曾经推动过“剥离阿斯利康的一些管线，联合资本，成立新的公司”的尝试。但都不是很成功。

其间还涉及到一些不合规的财务交易。“我听说他们公司里的一些保洁阿姨、后勤员工都曾开过账户，为个人或公司转账。”

-02-

外企高管的无形压力

王磊在公司感受到的焦虑并非空穴来风。

他在行业内起步于行政岗位，并非医药专业的科班出身。从三年外语导游、到罗氏中国的总经理助理，在那个久远的年代，语言优势让王磊吃到了外企红利。2012年，他在罗氏的熟交Pascal Soriot出任阿斯利康全球CEO，并提拔王磊成为自己的左右臂。

有意思的是，Pascal本人毕业于兽医学院。也许正是因为非科班出身这一相似点，让Pascal和王磊两人达成了多年的捆绑支持关系。在MNC越来越追求高度专业化并看重科研能力的当下，王磊在做出诸多市场成绩后，仍感受到总部的“不认可”，也是可以想见的。

中国区的业务也并不好做。阿斯利康业内外号“夜总会“：由于总是和总部跨着时差连线，公司晚上总在开会，比其他的跨国药企都要多。不时来自总部的战略调整也在挑战着中国区管理者的抗压能力。

大约八年前，当这种压力再次传导至已经升任至阿斯利康中国总裁的王磊身上时，也为他带来了机会。

2015-2016年，随着“内向型”研发的回报率越来越低，MNC开始尝试将中国区研发业务外包给CRO企业，并陆续关闭了自家的中国研发中心。2015年, 艾伯维关闭肾病研发中心；2016年9月，诺华解散中国生物研发部门；随后罗氏也缩减了中国生物药研发团队。

阿斯利康也不例外：当时有消息称，公司欲将早期研究团队卖给风险投资机构。

彼时，王磊的一番操作盘活了这一盘棋局。“当时总部想要裁掉整个中国研发团队，王磊脑子灵活，和资本也关系好，他说裁了还要赔钱，不如新成立了一个公司，大家未来还能上市，我们当时都觉得这办法又聪明又变通。”一位投资人表示。

这便是迪哲医药成立的契机。2017年11月27日，阿斯利康宣布与国投创新合作成立股权均等、独立自主经营的迪哲医药。同年，迪哲医药从阿斯利康受让获得在研产品DZD4205。公司在拿到礼来亚洲，红杉资本、无锡市区两级政府基金的融资后，于2021年12月上市，上市时市值为210亿人民币。但随后一直跌跌不休，处于破发状态。

但这一尝试也让王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据上述知情人士透露，王磊之后还想要复制迪哲的模式。“王磊在阿斯利康的业绩虽然很好，但拿的还是职业经理人的薪资。去年4月左右，王磊想要继续做公司，拉香港那边的资本，拿阿斯利康在中国卖得比较好的药做China Spin off。”据公开报道显示，2023年6月，“阿斯利康中国业务将独立上市”的传言一度甚嚣尘上，但最终没有得到官方确认。

上述人士表示；“分拆的行动是被叫停的，总部不希望剥离资产。”

-03-

走私行为究竟为何

2022年，国家医保局挂出“阿斯利康工作人员涉嫌篡改肿瘤患者基因检测结果骗取医保基金“的公告。此次事件使得这家MNC的声誉几乎跌至谷底。但外企阿斯利康毕竟重视合规性，将公司行为和销售个人行为之间做了防火墙处理。

但这一事件，对阿斯利康中国团队的形象带来了极其不利的影响，王磊在总部的地位再次收到挑战。

王磊的“贵人”，现年65岁的阿斯利康CEO Pascal，在近几年很可能退休。他退休后，王磊在阿斯利康的地位很可能也会收到影响。

能力极强，深谙中国社会规则的王磊，做为职业经理人，为阿斯利康中国做出了漂亮的销售业绩。但他的薪酬，仅仅是职业经理人的薪酬，在强调合规性的阿斯利康，他赚钱的渠道“很受限制”。他的收入，甚至不及在中国生物制药繁荣期，那些胆子大的“空手套白狼”的投资人。

“名，王磊已经不缺，但在利上，或许他会有不平衡的感觉。”对于走私事件，一位业内人士猜测。

除了想要挣钱满足“退休“愿望、并维持自己团队的开销的猜测之外，王磊性格中的另一面，同样也和走私这件事产生了联系。

在行业人士的评价里，王磊是一个注重人情和关系网络的人，对他人的要求总会尽力满足。“做医药行业的，可能时不时就会有熟人托你从海外带药，按照王磊的个性，他是会答应的。”

而王磊带领阿斯利康在中国发展的成功，一部分也得益于他的这一特点。只是这一特点，在强调医药领域秩序和规范的今天，已不再适用。

2024年12月4日，阿斯利康任命Iskra Reic为全球执行副总裁、国际业务负责人，全面负责包括中国在内的多个地区的整体战略——这是接受调查前的王磊的角色。

但她的履历更具专业背景：加入阿斯利康23年的Iskra Reic，医学博士出身，并有管理学院的商业领域博士学位， 2017年，她被任命为全球执行副总裁、欧洲和加拿大负责人，并加入阿斯利康高级管理团队。

这位从未有过中国经历的女性领导人，能带领阿斯利康在中国走出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吗？

封面图来源：摄图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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