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无不言 | 吴金浩：千里万里

2023年7月2日，在毕业典礼结束仅12天之后，我们便踏上了前往近4千公里外新疆的旅程。正如歌词里所写：在热土里 热情的热浪是这里的个性。第一个热情欢迎我们的便是“哔剥燃烧”、“汩汩流淌”的“西部太阳”。五个多小时的车程，接近晚上十点，太阳都没有丝毫落下的意思，2小时的时差在此刻具象化。

司机师傅一路上用夹杂方言的普通话一边向我们介绍兵团人民是如何在“水电路三到头”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建立起一五〇团的历史，一边诉说着如今的模样：绿绿的一片是棉花地，靠近边上的是葡萄架，红棕色的是红柳、那边是梭梭、沙棘、沙枣……于是，热情、空旷、生机、顽强成了我对这个号称“小西伯利亚”的一五〇团的第一印象。

与我们一同到达的，还有“无限梦想夏令营”的老师们。白天，我们跟着学生一起上课、聊天；晚上，我们在操场上看银河倾泻，星辰闪烁，享受“天当被，地做床"的浪漫。那段持续高温的日子艰苦却也幸福。在闭营晚会上，我给孩子们带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萨克斯表演，一跃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小明星“萨克斯哥”。在得知我将在这一年留下来教学之后，他们更是兴奋不已，争着推销自己的班级以求我的加入。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送别了研支团前辈和夏令营的朋友，原本热热闹闹的宿舍，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走廊，看着学生们偷偷哭泣，落寞伤感之余，是一种接过接力棒，沉甸甸的责任感。我们暗暗许下承诺：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一定要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八月底，在构思了无数的开场白后，我终于迎来了走上讲台的第一节数学课。然而，乡村学校的课堂并非像电视里那样，老师轻声细语、循循善诱，台下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板。由于学生底子薄、遗忘快、学习方法欠缺，很多时候的课堂成了我一人的单口表演。我不得不放慢速度给他们边复习边上新课，却又面临着进度的问题。于是，原本课前教学任务安排得绰绰有余的自信，变成了请求“再耽搁一分钟，讲完就下课”的无奈。

好在这般手忙脚乱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青蓝工程”的结对师傅王凡玲老师在课程重点、教学安排等方面给了我很多指导。我也在这段时间调整自己的教学风格，绞尽脑汁想出寓教于乐的新招——等腰三角形和“等妖”三角形、菱形和“菱”、竹竿过门和姚明过门……我学着模仿自己学生时代喜爱的老师的样子，也尝试在学生们喜欢的短视频平台更新作品。我渴望在这段旅程中通过我的改变来推动孩子们的改变。

慢慢地，越来越多地孩子愿意主动交流，在课堂上叽叽喳喳地发表着他们的各种想法，课后各科不懂的问题也都拿来问我。一天，一位女生在她的作业本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感觉我好像又找到对数学的热情了。那一刻就像是学生亲手将菲尔兹奖颁发给了我，自豪、幸福。

在正常教学之余，我试着让孩子们能接触到更多外面的世界，联合东南大学各级团委举办了丰富多彩的活动：陪伴暑期的“无限梦想夏令营”、共读一本书的“书享两地青春同行”、探索科学奥秘的“云上科学桥”、深入心灵交流的“远方的书信”等等。我也试着用自身的想法和行动去感染孩子们，带他们发现生活的美好，树立积极的价值观。在一节托管课上，窗外突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太阳雪，孩子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变得躁动起来。我索性让孩子们走出教室，去自然中感受这份美。蒋勋先生曾在一次讲座中说“留十八分钟给自己，把生活过得像一首诗”，我不奢求他们能写出一首诗，但希望每个孩子在这“十八分钟”里，在日复一日的絮叨中，明白生活不仅有苦涩，亦有那一朵杜鹃的红。

即使面临生活中的困难，我在这里总是很难看到自卑的孩子。这些都得益于当地老师的努力。他们永远以一种积极乐观、拼搏向上的生活态度展现给学生。我也敬佩他们对待教育事业的热诚和责任心。甚至有一位老师做完多次眼角膜手术，视力稍稍恢复，就回归到了教学一线。从他们身上，我看到教师不只是一份职业，更是一种情怀，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让我总想着在这一年不长的时间里为孩子们多做些事。我在假期进行家访，了解孩子们的生活；参加圆梦计划，实现孩子们的新年愿望；联系社会资源，向学校捐赠图书、实验仪器……

得益于我们的付出和年龄优势，孩子们也总在课后把我们当成他们的哥哥姐姐。他们会偷偷翻看你的QQ签名，嘲笑你的假装文艺；会毕恭毕敬递上写在抽纸上的打油诗，等待你的夸奖；会匿名评论你突然刮掉蓄了一个月的胡须后，年轻了二十岁；会约你篮球斗牛，却又被假动作晃得团团转；会拉着你过去开一局中国象棋，却需要你频频指点；会带你看他们收藏的盗版《三国杀》、拉着你看北方特有的雾凇；甚至是脱口而出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名言以乞求少量的周末作业。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你把真心献给了他们，他们也用真情来回报你。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充满了超能力，使他们幸福、快乐的超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长久的陪伴中用爱发酵的。

然而，再美好的旅程也有归途。临走之前，我们一个一个地约见了孩子们，跟他们合影留念，送上纪念品。可当一位女生问我明年会不会回来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并未真正做好与他们告别的准备，好似放完一个暑假就会回来。

离开那天，太阳还是如初次抵达新疆那天一样炙热。只不过，这次是我对着它轻轻的招手。我坐在慢摇慢晃的班车上驶离这个熟悉的地方，我知道前面绿绿的一片都是棉花地，靠近边上的是葡萄架，红棕色的是红柳、那边是梭梭、沙棘、沙枣……但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看似触手可及的前方愈发像遥不可及的未来。好像再也不用改作业了，再也不用改卷子了，再也不会有孩子对我说：吴老师，能把你的相机借给我看看吗？也好像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一样。我不禁想到我的孩子们这时候在做什么，在上晚自习？在拾棉花？新疆下雪了没有，他们冷吗？他们还记得我吗？想着想着就在摇摇晃晃中睡着了。

奔赴了千里万里，如今又相隔了千里万里，亦不知下一次相见会是何时。我们害怕一年的回忆和情感会随着空间距离的拉长而终有一天“相见不相识”。但是当在假日接听到学生的一通电话：吴老师下次数学我要考120分；当在朋友圈看到老师们留下评论：想了就抽空回来玩；当抖音突然弹出十多条被学生@的消息时，你才发现，3176千米，那是南京到石河子的直线距离，但那不是阻碍我们的长度，而是丈量思念与爱的长度。

旅程的后半段是我们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也许是多年后重回故地，也许是某一天和我的学生重逢在东南大学，也许是某一天他接替了我的身份站上了讲台。但故事一定不会以讲台娃的结束而作为终章，它必将写得很长很长！

令无数人神往的西域秘境，有着造物主独特的偏爱。我们在这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人生照片，也留下了和各族朋友们的宝贵回忆。

红色是热情，是绚丽的极光、是甜到心坎的瓜果、是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族；蓝色是宁静，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赛里木，是转角遇到爱的彩虹巷、是帕米尔高原上的白沙湖；紫色是浪漫，是晶莹剔透的葡萄，是颗粒饱满的西梅，是万亩薰衣草开成的花海；绿色是生机，是膘肥体壮的牛羊奔驰于一碧千里的草原，是巍巍天山上苍劲挺拔的云杉；金色是辉煌，是苍茫的库木塔格沙漠，是“立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的英雄胡杨；棕色是简朴，是大地的褶皱雅丹地貌，是沙漠之舟骆驼，是横卧于帕米尔高原的盘龙古道；白色是圣洁，是暂歇在棉花地里的云彩，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慕士塔格峰。

登上帕米尔高原，聆听“草原上的雄鹰”塔吉克族人民戍边护边巡边的故事，才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漫步于喀什古城，惊诧于从小孩儿到老人，随时随地都能载歌载舞的维吾尔族人民；前往祖国西北之西北的塔城，迷恋于俄罗斯族的列巴、玛洛什、格瓦斯；受邀参加哈萨克族朋友的婚礼，赞叹“马背上的民族”的豪放、淳朴、热情。

朋友，来新疆吧！

最后的最后，感谢一年中老师和队友的照顾，他们让我在几千公里以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张小虎校长与我们同吃同住，全力支持研支团的各项工作。德育处段主任毫无保留地教授我们做人做事的方法，亦师亦友。教育处“老大哥”曹主任那一口地道甘肃口音，让我感觉这才有西北地区的豪爽和朴实。曹辉老师是自由的使者，常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很新疆！我也喜爱这样的自由！）。杨世华老师和张引回老师，初次见面让人感觉一位像慈母、一位像严母，相处后发现是细腻而又有魄力的女性。文香老师和文国老师的兄妹组合都是貌严心慈，批评学生时最凶，但私底下感觉最可爱。郑sir第一眼就很符合我对物理老师的印象，他的那股子冲劲儿也给我了很大的勇气去发表自己的看法。齐老师的地理成绩永远让我惊羡，成了我钻研教学的动力源泉。青蓝工程结对师傅王凡玲老师给了我这个毫无教学经验的小白很多宝贵的建议，让我逐渐在教学上得心应手。体育组CP徐老师和白老师既是我们的滑冰教练（虽然我们有点偷懒了），也是酒桌上的氛围担当，更是150团中学最全面的男人。相比之下，有独特“贺氏幽默”的总裁贺老师则是会冷不丁地面无表情地跟我们开玩笑，有一种后知后觉地好笑。甘桔老师笑起来像她的名字一样甜，让人感觉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一样。如果深晚办公室灯还亮着，那一定是战老师在备课，她是我印象中最认真的老师。还有最具青春活力的150F6：马老师、妥老师、王老师、谭老师以及与我们一同抵达的新特岗教师任老师和郭老师。

除此以外，我也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西部计划的朋友。陪伴了两代研支团人的文露姐，有特警经历的国忠哥，高大帅气的大力哥，得到我认可的歌王福叙，南邮队长也是旅游搭子Jerry，人美心甜的宇瑞......每每回想起他们，我就能感受到西部计划志愿者的青春、活力、热情。

而我的队友们则是几千公里外最亲最亲的人，我们一同在这里度过了难忘的春夏秋冬。凡凡作为同一县城同一高中的老乡，每每听到熟悉的方言，总让人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家太远。同时，张老师的细心也成了爱丢三落四的我出行时的定心丸。浩洋作为研支团在一五〇团中学的唯一文科生，承担了很多文稿工作和教学工作，却从未当面抱怨过一句，一直支持我。我的脑海里也总是有很多的画面：夏令营夜晚那照射在我脸上的手机灯；冬至那天嘚呜嘟不胜酒力，一路上批评我没有帮他提瓜；一起在宿舍楼“抗洪”......亓老师和汪老师两人撑起了一四九的半边天，一年中共教授过道法、语文、写字等涵盖1-7年级的近15门课程，并将学校的德育和教务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还记得每次聚会时，我的一些小套路和小笑话总是会被汪老师和亓老师无情拆穿，每每想起，耳边就是那一句句“我服了老铁”。

我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感谢队友们的包容、支持和鼓励，使得我们一直团结在一起。我相信属于新疆分队的故事还会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