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etrospect Journal
虽然比基尼上世纪40年代就已经问世,但真正广为流行则是很后来的事情了,比如到了1994年,比基尼才成为了奥运会女子沙滩排球比赛的正式服装。不过,战争催生时尚,这从历史上看的确有些幽默。比基尼,还有什么比这款经典泳衣更能宣告夏天的到来呢?比基尼是女性时尚的标志,它渗透到流行文化中,给我们带来了诸如比基尼季、比基尼裤和比基尼脱毛等词汇。尽管如今比基尼随处可见,但这款暴露的泳衣在1946年夏天首次推出时,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并在许多地方被禁止了几十年。这种反应正是比基尼设计师的本意,因为他以人类历史上最具破坏性和争议性的事件命名了自己的设计。如果将“比基尼”定义为露出肚脐的两件套泳衣,那么,这种服装自人类文明诞生之初就以某种形式存在,已知最早的描绘来自现代土耳其的加泰土丘(Çatalhöyük)遗址,可追溯到公元前5600年。同样,在西西里岛的卡萨尔古罗马别墅(Villa Romana del Casale)中,有一幅马赛克描绘了罗马女性穿着与现代比基尼非常相似的服装锻炼的样子,上身是抹胸,下身是三角裤。© Visit Sicily
然而,基督教的兴起带来了更严格的女性贞洁标准,这种暴露的泳衣——以及女性的休闲游泳——在西欧几乎消失了近1500年。直到18世纪末,“水疗”——无论是在湖泊、泉水还是海洋中——成为治疗各种疾病的流行方法,女性洗浴才终于被接受。19世纪70年代美国女性沐浴服,由羊毛制成,覆盖手臂和腿部。© wikipedia
这里指的是沐浴而不是游泳,因为当时的沐浴服由厚重的羊毛制成,有长袖、齐膝裙和宽松的灯笼裤,在平静的浅水域之外,穿着者很快就会被水淹没。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沐浴专用的沐浴机。© Messy Nessy Chic
女式沐浴服,美国,1876-1880年。© wikipedia
后来,这种洗浴服演变成不那么笨重的法兰绒长袍,但也更危险——在脖子处系紧,以这种更严格的措施来保护洗浴者的端庄。男女海滩通常是分开的,而女性洗浴者则使用被称为“沐浴机”(bathing machine)的装置:带轮子的小屋,可以由马或人从沙滩拉到海水中。身着洗浴服的女子,德国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1893年。© Apartment Therapy
早期沐浴机上的“端庄罩”,为女性沐浴提供隐私。© Wikipedia
换上洗浴服后,女性会沿着机器后面的楼梯下到水中,在那里她可以在被称为“端庄罩”(modesty hood)的布遮篷的遮挡下沐浴。与此同时,一群被称为“守望者”的男性服务员站岗,以驱散任何围观者。当时的一则广告,推荐了一款非常实用的沐浴机替代品。© Apartment Therapy
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女性的泳衣变得更加简单和紧身,尽管它们仍然以全袖或半袖、裤腿甚至短裙为特色。但这种演变遭到了强烈的抵制,正如澳大利亚竞技游泳运动员安妮特·凯勒曼(Annette Kellermann)1907年在波士顿海滩被捕时所遭遇的。她的罪行是,穿着紧身但无袖的连体泳衣。安妮特·凯勒曼的无袖泳衣,当时引来巨大争议。© State Library of New South Wales
不过,在10年之内,这种泳衣已成为世界各地的常态,部分原因是1912年斯德哥尔摩夏季奥运会引入了女子游泳比赛。几年后,俄勒冈州波特兰针织厂的丹麦裔美国设计师卡尔·詹森(Carl Jantzen)开发出一种弹性罗纹针织羊毛面料,非常适合制作轻盈贴身的运动背心和泳衣。该公司后来更名为詹森针织厂,提出了“将沐浴变成游泳”的口号。与此同时,20世纪20年代兴起的日光浴风潮和人造合成纤维的发展,推动了越来越裸露的分体式泳衣的出现。好莱坞的崛起进一步推动了这种时尚,分体式泳衣在1932年的《三对佳偶》(Three on a Match)和1933年的《飞到里约》(Flying Down to Rio)和《华清春暖》(Footlight Parade)等电影中占据重要地位。《飞到里约》剧照。© 豆瓣电影
虽然乍一看这些泳衣与现代比基尼非常相似,但它们并没有那么有争议,原因很简单:它们遮住了穿着者的肚脐。没错,虽然在30年代,乳沟和裸露的腹部是可以接受的,但露出肚脐是严格禁止的。事实上,1934年的《电影制作守则》(另一广为人知的名字叫《海斯法典》)中明确规定,严格禁止在银幕上露出肚脐。
1922年女士胸罩广告。© Roads to the Great War
然而,和许多社会变革一样,战争时期的物资紧缺,真正巩固了分体式泳衣作为时尚主打产品的地位。正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钢铁短缺,导致女性放弃束身胸衣而选择胸罩一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丝绸、橡胶和其他战略物资的配给也导致美国战时生产委员会(War Production Board,WPB)颁布L-85条例,要求将女性沙滩装使用的布料减少10%。结果,设计师们取消了裙子等装饰元素,增加了经济实用的分体式泳衣的产量。因此,当战争终于结束,欧洲人能够再次涌向海滩时,泳衣设计便发生了更大的革命。这款革命性的新泳衣,由两位法国设计师雅克·海姆(Jacques Heim)和路易·雷德(Louis Réard)于1946年同时设计完成,两人当时都在努力解决战后布料短缺的问题。海姆的设计被他称为原子弹(l'Atome),虽然比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设计更暴露,但却仍然遮住了穿着者的肚脐。路易·雷德与泳装模特。© Harper's BAZAAR
相比之下,雷德的设计真正突破了体面的界限,它由两块三角形布料组成,用绳子连接起来遮住乳房,另外两块三角形遮住耻骨和臀部。雷德意识到,“就像原子弹一样,我的设计虽小但破坏力十足”,于是给他的作品起了一个当时占据新闻头条的名字:比基尼(Bikini)。在1946年之前,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比基尼环礁。该环礁位于马绍尔群岛岛链中,距夏威夷西南3000公里,由23个珊瑚岛组成,环绕着一个直径30公里的中央泻湖。数千年来,比基尼是几百名马绍尔岛民的家园,他们以捕鱼和种植椰子为生。1885年,德意志帝国吞并了该环礁,并将其用作椰子油的生产中心。随后在1914年,当时属于协约国的日本帝国从德国手中夺取了马绍尔群岛,1920年,根据国际联盟的南洋群岛托管原则将该群岛委托给日本。比基尼环礁。© wikipedia
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太平洋爆发后,日本军队占领了比基尼,以保护附近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夸贾林环礁(Kwajalein Atoll)。比基尼环礁一直被日军控制,直到1944年2月,经过激烈的战斗,美军才夺回了夸贾林。此时,比基尼的驻守日军只剩下5人,他们选择用手榴弹自杀,而不是投降。故事本应就此结束,比基尼只是美国艰苦跨岛作战中数百个珊瑚礁中的一个。但1945年12月,日本投降后不到4个月,美国做出了一个决定,让这片曾经默默无闻的岛屿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1945年8月在广岛和长崎投下的原子弹永远改变了现代战争,这一点虽然人尽皆知,但人们并不清楚它究竟是如何改变的。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让位于冷战,军事战略家们开始思考如何最好地使用这种令人敬畏的新武器。它能在战场上战术部署吗?还是只能用来摧毁平民中心?它对什么样的目标最有效?美国海军对陆军空军垄断核武器运载感到不满。与此同时,空军认为海军舰艇极易受到核攻击,这种武器的出现实际上已经使海军过时了。时任海军部长詹姆斯·福里斯特尔(James Forrestal)的助理、美国原子能委员会未来的主席刘易斯·施特劳斯(Lewis Strauss)参与了这场激烈的争论。施特劳斯建议进行一系列测试,以评估核武器对海军舰艇的影响。“如果不进行这样的测试,”施特劳斯辩称:“……会有传言说,在这种新武器面前,舰队已经过时了,这将影响到用于维持目前计划的战后海军规模的拨款。”
几个月前,这种试验就已经被提议了——尽管结果完全不同。1945年8月,参议员布赖恩·麦克马洪(Brien McMahon,后来起草了《原子能法案》并担任国会原子能联合委员会主席)公开提议,使用俘获的日本帝国海军舰艇来证明海军面对核武器的不堪一击。不出所料,麦克马洪的提议得到了美国陆军航空兵将军亨利·阿诺德 (Henry H. Arnold)的支持,他希望证明只有空军才值得拥有核武器。因此,两个军种都推进了各自的计划,海军的项目于1945年10月27日由美国舰队总司令、海军上将欧内斯特·金(Ernest King)公开宣布。正如陆军助理部长霍华德·C·彼得森(Howard C. Peterson)后来所说: “对于公众来说,这次试验关系到海军的未来……如果海军经受住的考验比公众想象的要好,那么在公众心目中,海军就‘赢了’。”
陆军最初推荐少将莱斯利·格罗夫斯(Leslie Groves)来领导试验,他是研发第一颗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的军事总监。然而,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由于海军将提供大部分人员和资源,因此试验应由海军军官负责。因此,他们任命海军中将威廉·HP·布兰迪(William HP Blandy)领导陆军/海军联合特遣部队。布兰迪的参谋人员还包括海军少将威廉·S·帕森(William S. Parson)、陆军少将威廉·E·凯普纳(William E. Kepner)和安东尼·C·麦考利夫(Anthony C. McAuliffe)以及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技术总监RA·索耶(RA Sawyer)博士。然而,军方和民间都怀疑,海军会试图操控试验以谋取私利,参议员麦克马洪认为他们“不应该独自负责实施可能确实决定其存在的行动”。面对这样的指责,布兰迪中将同意将更多目标舰船比最初计划排列得更紧密,并成立一个民事委员会来评估最终结果。然而,他拒绝了陆军要求舰船装载燃料和弹药的要求,认为内部爆炸可能会导致太多舰船沉没,从而妨碍测试后的研究。1946年1月,美国总统杜鲁门正式批准并宣布了这项被称为“十字路口行动”(Operation Crossroads)的计划。该行动由布兰迪中将亲自命名,他解释说:“显然,战争,甚至文明本身,已经被这种颠覆性的武器带到了转折点。”
很快,“十字路口行动”就遭到了各方的严厉批评。包括科学总监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在内的曼哈顿计划科学家认为,这种测试毫无必要,在实验室中就可以更容易、更安全地获得预期结果。三位一体核试验后,奥本海默(前排左三)和其他科学家、军官在现场。© US Army Signal Corps
此外,他们警告说,在水下引爆核武器会产生放射性的“女巫汤”(Witch's Brew),可能破坏当地环境。因此,奥本海默拒绝了见证测试的邀请,而他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大多数同事也都对十字路口行动敬而远之。其他人则在争论测试的结果会是什么,以及原子弹是否真的可以作为海军武器。正如1946年3月16日《十字路口行动通讯》中的一篇文章所述: 外行人和科学家都认为陆军和海军已经过时,展望未来,评论家们描绘了一场按下按钮就能进行的战争,人类在几个小时内就会自我毁灭。另一方面,人们认为原子弹被高估了。洛斯阿拉莫斯科学家菲利普·莫里森(Phillip Morrison)博士说,如果原子弹在空中爆炸,对比基尼环礁的船只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害,航空专家亚历山大·P·西韦斯基(Alexander P. Seversky)少校告诉参议院海军事务委员会,他“不介意待在离爆炸地点最近的船只甲板下”。
在外交方面,国务卿詹姆斯·F·伯恩斯(James F. Byrnes)和商务部长亨利·华莱士(Henry Wallace)等政客担心,“十字路口”核试验会激怒苏联,并破坏最近提出的阿奇森-利林塔尔计划(Acheson-Lilienthal Plan),该计划旨在将核武器置于国际控制之下,以防止未来发生冲突。事实上,许多人认为,美国在进行核试验的同时推动废除核武器,这非常虚伪。用美国广播公司电台评论员格拉姆·斯温(Gram Swing)的话来说: “在比基尼,海军正在为联合国原子能委员会的失败做准备。一方面,我们努力让世界摆脱一种可能使文明倒退几个世纪的武器……另一方面,我们正在训练自己使用这种武器。所以我们努力拯救文明,同时也在学习如何摧毁文明,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周末。”
伯恩斯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完成谈判,他敦促杜鲁门总统将测试推迟至少6周,或者——更好的办法是——完全取消测试。杜鲁门同意前者,将第一次测试的日期从5 月15日推迟到7月1日。然而,官方的说法是,推迟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国会议员在夏季休会期间参加测试。 反对者,包括动物权利组织(他们抗议使用动物作为放射性测试对象)和国会,国会质疑摧毁价值4.5亿美元的目标舰船是否明智。对于后一点,布兰迪中将反驳说,这些舰船大多是过时的舰船,实际上报废后的价值只有370万美元左右。尽管如此,十字路口行动还是按计划进行,1946年2月,勘测船“萨姆纳号”(USS Sumner)抵达比基尼岛,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特遣舰队在泻湖中开辟航道。选择比基尼环礁有几个原因,包括其与世隔绝、气候宜人、适合作为避风锚地、靠近夸贾林岛的陆军空军基地以及人口稀少。准备参与十字路口测试的部分舰只聚集在珍珠港。© wikipedia
当“萨姆纳号”进行准备工作时,马绍尔群岛军事总督本杰明·怀亚特(Benjamin Wyatt)准将召集了周日教堂礼拜后的比基尼岛民,并询问他们和他们的君主朱达·凯西布基(Juda Kessibuki)国王:“你愿意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牺牲你的岛屿吗?”
“如果美国政府和世界各国的科学家愿意利用我们的岛屿和环礁,并在上帝的祝福下造福全人类,那么我的人民将乐意去往别处。我们相信一切都在上帝的手中。”
1946年3月6日,多台摄像机拍摄了怀亚特准将与比基尼人“商讨”撤离事宜的画面。© 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
3月7日,美国海军将167名比基尼岛民全部疏散至216公里外的荣格里克环礁(Rongerik Atoll)。尽管他们相信自己的搬迁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返回家园,但历史却另有安排。与此同时,比基尼岛迎来了由242艘舰船、156架飞机和42000多名美国军人和文职人员组成的庞大联合舰队。与1945年7月16日进行的第一次核爆炸——三位一体试验的严格保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字路口行动”很快成为当年的全球媒体盛事,营造出一种近乎狂欢节般的氛围。来自15所大学和几家私营公司的数百名民间科学家,以及世界各地新闻机构的数十名记者出席了该行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驻扎在“阿帕拉契号”指挥舰(USS Appalachian)上,这艘舰很快就被称为“新闻舰”。不过,最初并没有邀请外国观察员,这导致《华盛顿邮报》等评论家们的反对,“这些试验将加剧世界的恐惧,即我们认为原子是我们特有的财产,并打算将其作为我们特定利益的武器”。因此,在最后一刻,美国决定邀请联合国原子能委员会每个成员国派出两名观察员:澳大利亚、巴西、加拿大、中国、埃及、法国、墨西哥、荷兰、波兰和苏联。这些观察员中,有理论物理学家西蒙·亚历山德罗夫(Simon Alexandrov)和赵忠尧,他们后来分别在苏联和中国的核计划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比基尼海伦”核弹被安放在LSM-60登陆舰上,用于“十字路口行动”,随后被装入钢制防水沉箱,并悬挂在泻湖90英尺以下。
按照最初的设想,“十字路口行动”包括三项不同的试验,代号分别为“艾伯尔”(Able)、“贝克”(Baker)和“查理”(Charlie),以当时使用的陆海军联合无线电拼写字母表命名。所有三项试验都将使用投放在长崎的同一种23000吨Mark III“胖子”钚内爆装置,其中“艾伯尔”由波音B-29“超级堡垒”轰炸机空投到目标舰队,“贝克”在环礁泻湖水下引爆,“查理”在泻湖外的深水中引爆。海军人员为其中两枚炸弹起了绰号:艾伯尔被命名为“吉尔达”(Gilda),以同年丽塔·海华斯主演的电影命名,“贝克”则被命名为“比基尼海伦”(Helen of Bikini)。与此同时,目标测试舰队由95艘舰艇组成,规模堪称当时世界第六大海军。其中大部分是美国海军的过时或剩余舰艇,其中包括阿肯色号、纽约号、内华达号和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彭萨科拉号和盐湖城号巡洋舰、萨拉托加号和独立号航母,以及16艘驱逐舰、8艘潜艇和各种其他两栖攻击舰和辅助舰艇。“内华达号”战列舰(BB-36)为测试整个舰体涂装成了橙色。© wikipedia
有趣的是,其中两艘战列舰——内华达号和宾夕法尼亚号——是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的幸存战舰,该事件将美国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亲眼目睹了海军航空兵的革命性力量后,这些老旧战舰现在将结束它们的职业生涯,面对另一种改变游戏规则武器的致命打击。德国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在比基尼环礁等待核爆炸测试。© wikipedia
目标舰队还包括三艘从轴心国俘获的舰艇:日本长门号战列舰和佐川号巡洋舰,以及德国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出席者意识到了公开消灭这两个战败国的象征意义。靶舰停泊在一个直径2公里的圆形阵列中,位于比基尼主岛东南6公里处。阵列中心是内华达号战列舰,漆成亮橙色,作为投弹手的瞄准点。船上装载了燃料和弹药的样品,而大约25000台科学仪器,包括辐射探测器、压力计以及静态和动态摄影机,被布置在船体内外、停泊在35公里外的支援舰,以及在上空盘旋的飞机上。事实上,在行动过程中,将拍摄超过900万张静态图像和150万英尺动态摄影胶片,占当时世界摄影材料供应量的近一半。为了测量核爆和辐射对生物的影响,22艘目标舰艇的甲板上下关押了5664只动物,包括200头猪、200只老鼠、60只豚鼠、204只山羊和5000只大鼠。一些动物的皮毛被剃掉以模拟对人类皮肤的影响,而另一些动物则穿着标准的海军防闪爆服或涂上防闪爆霜。爆炸发生后,遥控无人飞机(包括来自香格里拉号航母的格鲁曼F6F“地狱猫”和来自埃尼威托克环礁的波音B-17)将飞过蘑菇云收集辐射样本。换句话说,这将是历史上规模最大、记录最详尽的科学实验。执行吉尔达投掷任务前的B-29。© This Day in Aviation
1946年7月1日,好日子终于到来了。第509轰炸机大队的B-29“戴夫之梦”(Dave’s Dream)从夸贾林岛起飞,并于当地时间上午9:00将“吉尔达”投掷到目标舰队上空。这架轰炸机最初名为“大臭”(Big Stink),曾是长崎任务中的摄影飞机,但后来为了纪念1946年3月7日在一次练习任务中牺牲的投弹手戴夫·塞姆普尔(Dave Semple)而改名。吉尔达爆炸在海面形成的冲击波。© Wikimedia Commons
在物理学家、后来领导英国原子弹计划的欧内斯特·蒂特顿(Ernest Titterton)博士的现场广播倒计时下,吉尔达在158米的空中爆炸。耀眼的闪光消退后,一朵巨大的橙褐色蘑菇云从泻湖升起:“几分钟后,云层在比基尼上空矗立着,看起来十分坚固和壮观,就像一座巨大的纪念碑。最后,不同高度的风切变开始将其撕裂成奇怪的锯齿状。”
吉尔达爆炸后的蘑菇云。© This Day in Aviation
吉尔达爆炸后的动态画面。© Wikimedia Commons
随着硝烟逐渐散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目标舰队。然而,尽管经过了数月的准备,而且广岛和长崎的核爆也给人们带来了灾难性的画面,但吉尔达试验的结果令人失望。正如苏联观察员西蒙·亚历山德罗夫回忆的那样:“从空中唯一可见的结果是两艘船沉没,一艘舰侧翻,另外还有四艘舰艇燃烧……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事情哪里不对劲。”
吉尔达核爆后,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位于右中,燃烧的“独立”号位于左中。前日本战列舰“长门”号位于两者之间。© Wikimedia Commons
事实上,吉尔达偏离了瞄准点近650米。最终,只有5艘舰艇被击沉:两艘攻击人员运输舰,美国海军吉拉姆号和卡莱尔号立即沉没;两艘驱逐舰,美国海军安德森号和拉姆森号在数小时内沉没;日本佐川号巡洋舰在第二天沉没。其余目标舰队仅遭受了轻微损坏,受辐射污染最小,因此可以在数小时内重新登船。与此同时,只有大约10%的测试动物立即死亡,而最终因辐射影响而死亡的为25%。这次试验的总体效果,基本去除了原子弹在公众意识中的敬畏和神秘感。正如《经济学人》后来观察到的那样: “第一次比基尼原子弹实验被冠以夸张的宣传外衣,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场稍显失败的烟花表演。”
“……[炸弹]的威力已经有所减弱。它看似无限的威力终究是有限的。”
与此同时,海军对这次试验感到非常高兴,福里斯特尔宣布:“……美国海军将继续成为世界上最高效、最现代化、最强大的海军。”
不出所料,海军被指控操纵了这次试验。然而,随后的调查未能确定偏离目标的确切原因,最普遍接受的理论是核弹的一个箱形翼在坠向目标时损毁了。然而,尽管艾伯尔的爆炸让原子弹看起来像是一支哑炮,贝克却揭示了这种武器的真正破坏力,并被拍下了核时代最具标志性的画面。“比基尼海伦”核爆瞬间。© Wikimedia
在这次试验中,“比基尼海伦”(设计和当量与吉尔达完全相同)被悬挂在登陆舰LSM-60上,距离目标舰队27米。贝克原子弹于7月25日上午8:35被引爆,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令人震撼的奇观。正如《纽约时报》记者威廉·劳伦斯所写:“有一段时间,好像有一座巨大的山从海中升起,好像我们正在观看一片大陆的形成……然后它变成了一连串巨大的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贝克(比基尼海伦)爆炸后的动态画面。© Wikimedia Commons试验的静态和动态图像揭示了爆炸的规模,甚至连长门号和内华达号这样的战列舰在原子弹的巨型菜花状水柱旁边都看起来像玩具船。水下爆炸比艾伯尔的空中爆炸效果要好得多,LSM-60登陆舰瞬间被蒸发,核爆引发了海啸,立即摧毁了战列舰阿肯色号、潜艇Pilotfish、Apogon和Skipjack,以及油轮YO-160。© Wikimedia Commons
与普遍流行的看法相反,阿肯色号并没有被爆炸垂直掀起;在爆炸水柱照片中看到的垂直黑色部分只是阿肯色号甲板建筑产生的一个空隙。冲击波和海啸完全切断了上层建筑,将阿肯色号彻底掀翻,战列舰随即沉入泻湖。尽管其余目标船只没有立即沉没,但许多都受到了严重损坏,数小时内就有沉没的危险。当海军船员重新登船评估损坏情况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船体具有危险的放射性。正如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们所预测的那样,水下爆炸使海水遭受裂变产物和未消耗的钚的污染,当水柱落回地面时,这些污染以270米高的“基浪”(base surge)的形式冲刷过船只。污染范围如此之大,许多船只无法安全靠近,包括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和日本战列舰长门号在内的几艘船只,在船体修复前就沉没了。总共有14艘舰艇因核爆而沉没。与此同时,其他舰船的污染几乎无法清除——无论是用肥皂和水擦洗,还是用喷砂机清除金属表面的油漆。虽然清洁人员的轮班时间被限制在几分钟之内,但很少有人配备任何防护设备,许多人患有急性辐射综合症和癌症等长期健康问题。绝大多数实验动物——主要是猪和老鼠——也在试验后几天内死亡。虽然布兰迪向公众保证这些动物死时没有痛苦,但他几乎肯定知道这是谎言。美国海军船员在用水和肥皂清理欧根亲王号的甲板。五个月后,这艘船的放射性仍然太强,无法修复泄漏,最终沉没。© Wikimedia Commons
在贝克号核爆后两个月内,辐射已经衰减到足以让一些较大的舰船被拖走进行进一步研究。美国海军宾夕法尼亚号和德国巡洋舰欧根亲王号被带到夸贾林环礁,美国海军内华达号和纽约号被带到夏威夷珍珠港,美国海军独立号被带到旧金山的亨特斯角海军造船厂。由于污染严重,欧根亲王号上的一个小泄漏未被发现,1946年12月22日,它在浅水中倾覆,至今仍在那里。对剩余舰船的净化工作并不令人满意,到1951年,所有舰船都退役并在深水中沉没。贝克核爆造成的污染程度令美国海军措手不及,这表明核武器造成的最大威胁不是爆炸或海啸,而是辐射,这会使任何船只都立即无法居住。但污染并不局限于目标舰队或比基尼泻湖;基浪使比基尼主岛一周内无法居住,而放射性物质则向东飘过比基尼岛,到达居民重新安置的荣格里克环礁。这次试验还产生了严重的政治后果。正如国务卿詹姆斯·伯恩斯所担心的那样,苏联最终拒绝了阿奇森-利林塔尔计划的升级版,即巴鲁克计划(Baruch Plan),实现核武器国际控制的梦想破灭了。三年后,苏联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结束了美国的核垄断,并将冷战推向了一个危险的新阶段。贝克核爆后不久,美国决定取消代号为“查理”的第三次深水核试验。虽然这一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海军无法对剩余的目标舰只进行净化,但陆军也认为,在试验中耗尽国家少量的核储备,会阻碍开发更小、更高效的核武器的努力。查理核弹的科学目标最终于1955年5月14日在圣地亚哥西南800公里处进行的威格沃姆行动中实现。一枚30000吨的Mark 90“贝蒂”核炸弹在610米水深处引爆。 © Wikimedia Commons
随着十字路口行动的正式结束,1946年11月7日,为纪念布兰迪中将而举行的招待会上,有人拍到他和妻子正在切一块蘑菇云形状的蛋糕。这张照片引起了公愤,华盛顿特区的牧师A. 鲍威尔·戴维斯(A. Powell Davis)在一次布道中宣称: “如果我有中世纪牧师的权威,我会召唤上帝的愤怒来惩罚这种行为。我会让这些麻木不仁的人、这些人类的叛徒下地狱。”
事实上,布兰迪和他的团队面临着艰难的公关形势。尽管“十字路口行动”的初衷是为了缓解公众对核武器的恐惧,并展示美国海军的无敌性,但它却适得其反,将核恐慌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生活》杂志1947年的一篇关于这次试验的报道告诉读者:“如果比基尼岛的所有船只都满员,贝克核爆将导致35000名船员丧生。如果在强劲的南风中将这种炸弹投到纽约巴特利公园下方,将有200万人丧生。”
为了挽回面子,布兰迪宣称,任何在贝克核爆后10天以上沉没的靶船,都不会被视为被核弹击沉。因此,尽管97艘靶船中除了9艘外,其他所有船只都要么沉没,要么被辐射严重污染无法作为废料出售,但官方海军报告中仅列出了两次测试中沉没的19艘船。但他们本不必这样篡改数据,因为尽管战后存在担忧,但海军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过时,而且在整个冷战期间,海军获得了美国国防预算的很大一部分。 1947年,科学家重返比基尼环礁,对海洋生物进行样本分析。图为美海军潜水员从海里打捞上的砗磲。© Smithsonian Libraries and Archives
十字路口行动结束后,美国军方暂时放弃了比基尼岛作为核试验场,主要是因为无法在环礁上建造建筑物。不过,1954年3月,环礁被选为“城堡行动”(Operation Castle)的所在地,这是第一次试验热核弹(氢弹)。与贝克一样,1954年3月1日代号“布拉沃”(Bravo)的核爆,其爆炸产生的放射性尘埃远超预期,严重污染了南太平洋大片地区,并引发国际事件。1946年至1958年间,美国在比基尼岛总共进行了23次核试验。“布拉沃”核爆瞬间。© Smithsonian Libraries and Archives
与此同时,由于荣格里克环礁气候恶劣、生产力低下,167名比基尼岛民的搬迁计划未能实施。因此,经过几个月的煎熬,岛民们被转移到夸贾林环礁。1970年,比基尼环礁终于被宣布为人类居住的安全地点,岛民们获准返回。然而,不到10年后,人们发现岛民体内的铯-137含量增加了75%,这种同位素在椰子树和其他常见的食用植物中富集。于是,1978年,比基尼岛民再次被疏散——这次是前往基利岛(Kili Island)。他们的后代至今仍留在那里。 1946年,雷德在莫利托美憬阁聘请赌场脱衣舞女举办的比基尼时装秀。© Album Online
正是在这种爆炸性的背景下,路易·雷德推出了他大胆的新型泳衣设计,他称之为“比基尼”。第一件现代比基尼于1946年7月5日在巴黎著名的游泳池莫利托美憬阁(Piscine Molitor)亮相,这距离十字路口行动的“艾伯尔”测试仅过去4天。雷德的发明如此震惊世人,以至于当时巴黎没有一位模特愿意穿它。身穿比基尼的贝尔纳迪尼。© Album Online
因此雷德被迫聘请了18岁的巴黎赌场脱衣舞女郎米歇莲·贝尔纳迪尼(Micheline Bernadini)。就像贝克核爆一样,比基尼立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美国时尚作家戴安娜·弗里兰(Diana Vreeland)称其为“时尚界的原子弹”,贝尔纳迪尼收到了5万多封粉丝来信。尽管最初有些震惊,法国公众基本上还是接受了比基尼,《费加罗报》(Le Figaro)解释说:“人们渴望大海和阳光带来的简单乐趣。对于女性来说,穿比基尼象征着一种第二次解放。这其实与性无关。相反,这是对自由的庆祝,是回归生活乐趣的体现。”
不过,有些人就没那么有远见了。1950年,美国泳装设计师弗雷德·科尔(Fred Cole)谴责比基尼:“……一件三点式泳衣,女孩的一切都暴露无遗,除了她母亲的娘家姓。”
1957年《现代女孩》杂志(Modern Girl Magazine)宣称:“我们几乎没有必要浪费口舌谈论所谓的比基尼,因为很难想象任何一个有教养的女孩会穿这样的东西。”
比基尼遭到教皇庇护十二世(Pope Pius XII)和美国保守道德势力的谴责,而法国大西洋海岸以及比利时、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澳大利亚和许多其他国家都禁止在公共场合穿着这种泳衣。为了回应这种道德上的愤怒,雷德的竞争对手雅克·海姆强调了他的原子弹泳衣剪裁更为保守。相比之下,雷德则宣称,除非泳衣小到能穿过婚戒,否则它不能被称为比基尼。 但随着从连体式泳衣到三点式泳衣的转变,好莱坞真正将比基尼变成了时尚主打产品。整个20世纪50年代,像艾娃·加德纳、丽塔·海华斯、玛丽莲·梦露、埃丝特·威廉姆斯和贝蒂·格拉布尔这样的当红女演员和性感偶像利用比基尼引发的争议,卖出了数百万张性感泳装海报。梦露泳装照,严格来说此款泳衣不能成为比基尼,因为按照设计师的说法,露出肚脐的才算。© Classic Critics Corner
1952年的《穿着比基尼的女孩玛尼娜》(Manina, the Girl in the Bikini)、 1962年的《诺博士》(Dr. No)、 1963年的《海滩派对》(Beach Party)和1966年的《大洪荒》(One Million Years B.C.)等故事片(碧姬·芭铎、乌尔苏拉·安德丝、安妮特·富尼切罗和拉蔻儿·薇芝均身着比基尼出演)进一步使这种风格在大众的想象中合法化。《穿着比基尼的女孩玛尼娜》剧照。© Empire Magazine
身穿比基尼的碧姬·芭铎。© Franceinfo
1960年布莱恩·海兰的热门歌曲“Itsy Bitsy Teenie Weenie Yellow Polka Dot Bikini”和1964年首次亮相的《体育画报泳装特刊》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到1965年,曾经引起争议的比基尼已完全成为主流。如今,比基尼无处不在,以至于这个名字最初的末日含义几乎已被遗忘。这个词曾经是核时代焦虑的代名词,而如今,它却在很大程度上让人联想到另一种重磅炸弹……文/Gilles Messier
译/Agent May
校对/tamiya2
原文/www.todayifoundout.com/index.php/2024/07/making-the-worlds-navies-obsolete-oppenheimer-and-half-naked-women/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Agent May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加星标,不迷路
往期文章:
投稿邮箱:wumiaotrend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