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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金刚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异曲同工之处,拉丁语homo bulla的意思是,一个人(homo)可能看起来很坚固、很充实,但我们的生命却像泡沫(bulla)一样转瞬即逝、不充实,且十分脆弱。为此,在欧洲的艺术史上还诞生过虚空画派(Vanitas),该画派试图表达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一切浮华的人生享乐都是虚无的。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美好的事物没有了短暂、稍纵即逝的特征,估计人们反而视之为稀松平常,不会十分在意了,正如同性高潮的一瞬间——如果一直处在高潮状态就无所谓高潮一样。如果非要赋予人生感知中波峰和波谷以意义的话,那应该便是对预期的渴求吧。我们已经进入北半球的酷暑,一股热浪将欧洲卷入高温,许多人都想到了大海、树荫或凉爽的气候。西班牙诗人路易斯·塞努达(Luis Cernuda)在描写阴凉花园的诗中,捕捉到了这种天气慵懒和超脱的乐趣:夏日的气氛让人感觉“轻盈、漂浮;世界像肥皂泡一样缓慢转动,精致、绚丽,且不真实”。虽然肥皂泡至少从美索不达米亚时代就已经存在,但塞努达所描述的脆弱、彩虹般绚丽和无常,在16世纪才开始进入西方的视觉想象。就像这种能与各种污垢粘合的物质一样,肥皂泡也是粘性符号,在艺术家的眼中具有不同的联想——从纯真到虚荣,从物理到政治。一只猴子貌似在吹泡泡?© the Isabella Breviary, Southern Netherlands (Bruges), late 1480s and before 1497, British Library, Additional 18851, f. 470v
尽管在1480年代一幅画中有一只似乎在吹泡泡的猴子,老彼得·勃鲁盖尔的《儿童游戏》(1560年)中也描绘过吹芦苇的少年,但绘画中最早明确的肥皂泡形象,通常被认为是科内利斯·凯特尔(Cornelis Ketel)《亚当·瓦亨多夫肖像》 (Portrait of Adam Wachendorff,1574年)背面的一幅画。© wikimedia
这幅画的正面描绘了秘书瓦亨多夫,墨水瓶和钢笔上方是一封刚封好的信。不过,画框中的文字提醒他,他的字迹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很快就会褪色:上帝之言永恒,其他一切皆转瞬即逝(Sermo Dei Æternus Caetera Omnia Caduca)。© wikimedia
与安德鲁·马维尔(Andrew Marvell)著名诗歌中的讲述者不同,凯特尔没有选择“时间的飞车”来激怒瓦亨多夫。相反,他画了一个吹泡泡的男孩。不过,就像抄写员本人一样,我们对这个象征无常的符号视而不见:荷兰国立博物馆没有分享画的背面,背面这个卷发天使被希腊文环绕着,其大意为:人如泡沫。凯特尔的肖像画是使用肥皂泡来表现虚空(生命的短暂和死亡的必然)的早期范例,而他的小天使则扮演了与“人如泡沫”(homo bulla)象征传统相关的寓言人物。在拉斐尔·萨德勒(Raphael Sadeler)、雅各布·德·盖因二世(Jacob de Gheyn II)、亨德里克·霍尔奇尼斯(Hendrick Goltzius)等人自18世纪创作的尼德兰绘画中,我们也发现了类似的场景。在这些画中,懒洋洋的孩子们靠在骷髅头上吹着肥皂泡,熄灭的蜡烛和冒烟的骨灰坛在头顶上形成一幅云景。这里有一种生命与封闭之间的原始等式。就像肥皂和水一样,精神无法与死亡的词源联系分离开来。“是谁最先想到世界不过是无所不包的气息所形成的肥皂泡?”哲学家彼得·斯洛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在《泡沫》(Bubbles)中问道,而诗人蒲柏(Alexander Pope)在《人论》(Essay on Man)中将个体想象为“物质之海上的泡沫,/它们升起、破碎,最后回归大海”。《吹泡泡的男孩》,卡雷尔·杜雅尔丹,1663年。© wikimedia
卡雷尔·杜雅尔丹(Karel Dujardin)1663年创作的《吹泡泡的男孩》(Boy Blowing Smoke Bubbles)似乎在诉说着我们作为独立个体与弗洛伊德描述的海洋吸引力之间的那种脆弱性:“无限、无界,一种‘永恒’的感觉”。画中,一位系着腰带的少年在波涛汹涌的漆黑海水中,一边在贝壳上保持平衡,一边吹着泡泡。他的左脚踩着一个巨大的泡泡以代替珍珠。欣赏这幅画时,我们会感觉到它“始终是泡沫”——灵魂、身体和世界之间的界限可能会瞬间破裂。
让·巴蒂斯特·夏尔丹, 《肥皂泡》(Les Bulles de Savon),约1734年。© wikimedia
从18世纪中叶开始,艺术家们不再追求虚无,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技巧、忧郁、物理和政治上。对泡泡物质细节的更多关注可能来自于肥皂,像苏豪区安德鲁·皮尔斯(Andrew Pears)这样的商家专门推销吹泡泡的肥皂。让-巴蒂斯特-西蒙·夏尔丹(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的一幅画作淡化了寓意,突出了泡泡无边缘的光泽:一个闪闪发光的曲面。肥皂泡学者萨宾·莫德斯海姆(Sabine Mödersheim)声称,夏尔丹的这幅画标志着童年文化叙事的转变,泡泡变得“更多是关于个人的忧郁,哀悼自己童年的逝去,而不是关于虚无主义和短暂时光的一般概念”。如果说气泡的转瞬即逝引发了人们对虚无和忧郁的思考,那么它的形状则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色彩、光线和空间定律的机会。《牛顿发现光的折射》,佩拉吉奥·帕拉吉,1827年。© Web Gallery of Art佩拉吉奥·帕拉吉(Pelagio Palagi)1827年创作的《牛顿发现光的折射》(Newton’s Discovery of the Refraction of Light)描绘了科学家在儿童游戏中发现启示的场景。正如伊萨克·迪斯雷利(Isaac Disraeli)在《文学奇闻》(Curiosities of Literature)中记录的那样:“牛顿的许多伟大发现都来自于……他观察男孩们吹肥皂泡,光的特性就展现出来了!”亚历山大·布雷斯·德戈夫,《肥皂泡》,1882年。© wellcome collection
除了身体如气泡的隐喻之外,这种肥皂泡的形式似乎与思维也有相似之处——帕拉吉作品中吸引牛顿眼球的气泡既是光学干涉的展示,同时也是将可从外部世界检索到的未知知识单元可视化的绘画技巧。亚历山大·布雷斯·德戈夫(Alexandre-Blaise Desgoffe)于1883年创作的一幅令人惊叹的美柔汀版画,近距离展示了干涉原理,肥皂泡中万花筒般的窗口,而这也成为了解光物理特性的窗口。© british museum19世纪将肥皂泡管用于讽刺画的小众流派,其中同样的笑话被用来针对不同的政治问题。1803年的一幅手工上色蚀刻画展示了乔治三世正在吹泡泡,泡泡里装满了小拿破仑和“平底船”、“入侵”、“小船”这些字样。总之,国王并不担心。《拿破仑吹泡泡》,1813年,作者匿名。© rijksmuseum.nl
在一幅1813年的匿名版画中,拿破仑正吹着泡泡,泡泡上标有首都和被征服的国家——距离他儿子最近的一个是罗马,他正伸手去拿。在此过程中,拿破仑的脸盆掉落在地板上,但他尚未意识到这一点:这也是未来的预兆。乌多·J·克普勒为《帕克》杂志所绘讽刺漫画。© loc.gov
这一比喻与我们现代对“经济泡沫”的理解相融合,在乌多·J·克普勒(Udo J. Keppler)为《帕克》(Puck)杂志所绘讽刺漫画《华尔街泡沫:总是一样》(Wall Street Bubbles:Always the Same)中,摩根大通(J. P. Morgan)以公牛的形象吹出“虚高的价值”泡沫给到疯狂渴求的人群。© wikimedia
当然,还有无数主要描绘肥皂泡简单魔力的图片——它们确实令人惊叹。在克劳迪娜·布宗内-斯特拉(Claudine Bouzonnet-Stella)1657年关于童年的游戏的系列版画中,一群男孩在打斗,吹着泡泡;铃木春信(Suzuki Harunobu)18世纪中叶的木版画中,一位快乐的母亲在梅花树下为她的儿子吹出形状完美的肥皂泡。还有各种20世纪初的照片,捕捉到了完全专注于吹泡泡任务的孩子们。当他们注视着肥皂泡内转瞬即逝的世界时,我们通过胶片保存了这些瞬间。而这让我们看到了肥皂泡的空心本质,无论媒介是什么。在描绘肥皂泡的脆弱时,表现形式剥夺了肥皂泡形成所必需的东西——瞬间消失的能力。老彼得·勃鲁盖尔,《儿童游戏》细节,1560年。© wikimedia
亨德里克·霍尔奇尼斯工作室,《人如泡沫》(Homo bulla),1594年。© rijksmuseum.nl
雅克·德·盖恩二世 ,《虚空派静物》(Vanitas Still Life),1603年。这幅画一般被认为是已知最早的静物画,描绘的是虚空主义主题,即人类虚荣心的象征性描绘。头骨、气泡、鲜花和冒烟骨灰坛都让人联想到生命的短暂,而气泡中漂浮的图像则暗示着人类的愚蠢。© metmuseum.org
马蒂斯·奈维(Matthijs Naiveu),《吹肥皂泡的男孩和女孩》,约1675年。© wikimedia
塞巴斯蒂安·勒克莱尔(Sébastien Leclerc),《bbels(地球横截面,带有吹泡泡的天使和泡泡瓶》(Doorsnede van de Aarde met bellenblazende engel en fles met bubbels),1706年。© rijksmuseum.nl
阿德里安·范德韦尔夫(Adriaen van der Werff),《吹泡泡的女孩与虚空派静物画》,约1680–1775年。© rijksmuseum.nl
约翰内斯·德·格鲁特(Johannes de Groot)(II),《无常的寓言,或虚荣》(Allegorie op de vergankelijkheid (Vanitas),仿约翰内斯·德·博克霍斯特(Johannes de Boekhorst),1745年。© rijksmuseum.nl
铃木春信,《梅花树下吹泡泡》,约1750年。© metmuseum.org
约翰·格奥尔格·威勒(Johann Georg Wille),《吹肥皂泡的男孩》(Zeepbellen blazende jongen),以卡斯帕·内切尔(Caspar Netscher)为原型,1761年。© rijksmuseum.nl
查尔斯·阿米迪·菲利普·范·卢(Charles Amédée Philippe Van Loo),《肥皂泡》,1764年。© wikimedia
石川丰雅(Toyomasa Ishikawa),一名年轻人在房子里向惠比寿雕像献祭,屋外有七个男孩在吹肥皂泡。© digitalcollections.nypl.org亚伯拉罕·德尔福斯(Abraham Delfos),《吹泡泡的男孩》(Bellenblazende jongen),仿卡斯帕·内切尔(Caspar Netscher),约1780年。© rijksmuseum.nl18世纪波兰旧松奇(Stary Sącz)行会创作的《死亡警示》。© wikimedia
匿名(荷兰),《吹泡泡的男孩》,约1750年。© sammlung.staedelmuseum.de
詹姆斯·吉尔雷(James Gillray),《反对派的泡沫》,1788年。© collections.britishart.yale.edu
让·雅克·德·布瓦苏(Jean Jacques de Boissieu),《肥皂泡》,1799年。© metmuseum.org
1878年日本无题泡泡枫叶画。© loc.gov
雅各布·马里斯(Jacob Maris),《两个吹泡泡的女孩》,约1880年。© rijksmuseum.nl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气泡》,彩色石印版,模仿J·E·米莱斯(J. E. Millais),1886年。© wellcome collection插图来自罗马·怀特(Roma White)的《布朗尼和玫瑰花瓣》(Brownies and Roseleaves),1892年。© access.bl.uk
米卡贾·C·亨利(Micajah C. Henley)拍摄的孩子吹泡泡的照片,约1893年。© indianaalbum.pastperfectonline.com
意大利Chiozza e Turchi肥皂制造商的新艺术风格广告,1899年。© loc.gov
Taber Prang艺术公司,《泡沫》,1899年。© loc.gov
爱德华·S·柯蒂斯(Edward S. Curtis),《谁吹得最大?》,约1904年。© loc.gov照片来自Meredith Nugent,《新游戏和娱乐》(纽约:Doubleday,Page & Company,1905 年)。© archive.org
安妮·布里奇曼(Annie W. Brigman),《泡沫》,日本和纸上的照片,约1906年。© mkg-hamburg.deMM Griswold的实体镜,《吹泡泡》,1870年。© getty
爱德华·马奈(Édouard Manet),《肥皂泡》(Les Bulles de savon),1867年。© wikimedia
精品杂货和日用杂货经销商Adin Cook的名片,约1850-1900年。© flickr
鞋子和橡胶制品经销商Geo A. Reynolds的贸易卡,约1850-1900年。© flickr
哈尔博特·奈特·布朗(Halbot Knight Browne),《两个孩子在骷髅的陪伴下吹泡泡》,约1850年。© themorgan.org
赫尔曼·卡尔·爱德华·比文德(Hermann Carl Eduard Biewend),玛蒂尔德和路易斯·比文德(Mathilde and Luise Biewend)吹肥皂泡,1855年。© gallery.ca
托马斯·库图尔(Thomas Couture),《肥皂泡》,约1859年。© metmuseum.org
文/publicdomain
译/Agent May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collection/visualising-bubb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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