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大业元年。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陁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陁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三年冬十月,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帝使裴矩慰抚之。四年。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春二
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处罗见君肃甚踞,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今可汗乃踞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七年。初,帝西巡,遣御史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也。”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经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高昌王曲伯雅上状,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帝以温言慰劳之,铺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八年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达度设将嬴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娑那可汗,赏赐甚厚。
唐高祖武德元年冬十二月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然朕宝王赤心,珠无所用。”竟还之。
二年秋七月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入贡。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射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射匮卒,弟统叶护可汗立。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赋。
九月,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上迟回久之,不得已,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厥使者使杀之。
八年夏四月,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请昏,上谓裴矩曰:“西突厥道远,缓急不能相助,今求昏,何如?”对曰:“今北寇方强,为国家今日计,且当远交近攻,臣谓谓宜许其昏以威颉利。俟数年之后,中国完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上从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大喜。道立,上之从子也。
太宗贞观元年。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订宝细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统叶护患之,未成昏。
二年冬十二月,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昏。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昏。”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于是西城诸国及敕勒先没属西突厥者皆叛之。
四年。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秋七月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根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今为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孰设所杀,诸部兵推肆叶护为大可汗。
六年秋七月,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陁,为薛延陁所败。肆叶护性猜很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酋,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八年。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九年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十二年。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通谓之十姓。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汗,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其众。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毗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十三年。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毗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咄陆建庭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𬊈、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十四年。侯君集之讨高昌也,西突厥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高昌王文泰声援。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
十五年。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徵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若不得立,为怨实深。诸国闻之,亦轻中国。市或不得,得亦非美。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
乙毗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毗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未几,乙毗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十六年。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乙毗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所遣多复逃亡,徙烦追捕。加以道途所经,沙碛千里,东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此乎。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藩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不听。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徵、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乙毗咄陆西击康居,道过来国,破之。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毗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怒。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毗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毗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毗咄陆,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毗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毗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陆出兵击之,乙毗射匮大败。乙毗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乙毗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二十年夏六月丁卯,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昏。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二十二年。初,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乙毗咄陆奔吐火罗,乙毗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夏四月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冬十二月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二十三年春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高宗永徽二年。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毗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弩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毗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冬十二月壬子,处月朱邪孤注杀招抚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三年春正月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朱邪孤注于牢山。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
四年。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五年闰四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六月夏,五月癸未,以左屯卫大将军程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西突厥颉苾达度设数遣使请兵讨沙钵罗可汗。冬十一月甲戌,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拜颉苾达度设为可汗。礼臣至碎叶城,沙钵罗发兵拒之,不得前。颉苾达度设部落多为沙钵罗所并,馀众寡弱,不为诸姓所附,礼臣竟不册拜而归。
显庆元年秋八月辛丑,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西突厥,与歌逻禄、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副总管周智度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拔之,斩首三万级。
冬十二月,程知节引军至鹰娑川,遇西突厥二万骑,别部鼠尼施等二万馀骑继至,前军总管苏定方帅五百骑驰往击之,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馀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言于知节曰:“今兹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乘危轻脱,乃成败之法耳,何急而为此。自今常结方陈,置辎重在内,遇贼则战,此万全策也。”又矫称别得旨,以知节恃勇轻敌,委文度为之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士卒终日跨马,被甲结阵,不胜疲顿,马多瘦死。定方言于知节曰:“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懦怯如此,何以立功。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请因文度,飞表以闻。”知节不从。至恒笃城,有群胡归附,文度曰:“此属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杀之,取其资财。”定万曰:“如此乃自为贼耳,何名伐叛。”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师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知节亦坐逗遛追贼不及,减死免官。
二年春闰正月庚戌,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帅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嗣业,巨之子也。初,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族兄左屯卫大将军步真,皆西突厥首长,太宗之世,帅众来降,至是诏以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
冬十二月,苏定方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至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等帅万馀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与。俱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贺鲁,为贺鲁所破,虏其妻子。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上从之。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钵罗帅十姓兵且十万,来拒战。定方将唐兵及回纥万馀人击之。沙钵罗轻定方兵少,直进围之。定方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自将骑兵陈于北原。沙钵罗先攻步军,三冲不动,定方引骑兵击之,沙钵罗大败,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明日,勒兵复进。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悉众来降,沙钵罗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时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陆部落闻沙钵罗败,皆诣步真降。定方乃命萧嗣业、回纥婆闰将胡兵趋邪罗斯川,追沙钵罗,定方与任雅相将新附之众继之。会大雪,平地二尺,军中咸请俟晴而行。定方曰:“虏恃雪深,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亟追之可及,若缓之,彼遁逃浸远,不可复追。省日兼功,在此时矣。”乃蹋雪昼夜兼行。所过收其部众,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去沙钵罗所居二百里,布陈长驱,径至其牙帐。沙钵罗与其徒将猎,定方掩其不备,纵兵击之,斩获数万人,得其鼓纛。沙钵罗与其子咥运、婿阎啜等脱走,趣石国。定方于是息兵,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场,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乃命萧嗣业将兵追沙钵罗,定方引军还。
沙钵罗至石国西北苏咄城,人马饥乏,遣人赍珍宝入城市马。城主伊沮达官诈以酒食出迎,诱之入,闭门执之,送于石国。萧嗣业至石国,石国人以沙钵罗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蒙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阿史那步真为左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遣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与承庆据诸姓降者,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三年。阿史那贺鲁既被擒,谓萧嗣业曰:“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负之,今日之败,天所怒也。吾闻中国刑人必于市,愿刑我于昭陵之前,以谢先帝。”上闻而怜之。贺鲁至京师,冬十一月甲午,献于昭陵。敕免其死,分其种落为六都督府,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贺鲁寻死,葬于颉利墓侧。
四年春三月壬午,西突厥兴亡可汗与其真珠叶护战于双河,斩真珠叶护。
龙朔二年冬十二月,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敕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发兵与之俱。至兴昔亡之境,继往绝素与兴昔亡有怨,密谓海政曰:“弥射谋反,请诛之。”时海政兵才数千,集军吏谋曰:“弥射若反,我辈无噍类,不如先事诛之。”乃矫称敕令大总管赍帛数万段赐可汗及诸酋长,兴昔亡帅其徒受赐,海政悉收斩之。其鼠尼施、拔塞干两部亡走,海政与继往绝追讨,平之。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由是诸部落皆以与昔亡为冤,各有离心。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馀众,附于吐蕃。
咸亨二年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陆之众。
四年冬十二月丙午,弓月、疏勒二王来降。西厥突兴昔亡可汗之世,诸部离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苏定方之西讨也,擒阿悉吉以归。弓月南结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上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之,嗣业兵未至,弓月惧,与疏勒皆入朝。上赦其罪,遣归国。
调露元年。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别帅李遮匐与吐蕃连和,侵逼安西。夏六月,朝议欲发兵讨之,吏部侍郎裴行俭曰:“吐蕃为寇,审礼覆没,干戈未息,岂可复出师西方。今波斯王卒,其子泥洹师为质在京师,宜遣使者送归国,道过二虏,以便宜取之,可不血刃而擒也。”上从之,命行俭册立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行俭奏肃州刺史王方翼以为己副,仍令检校安西都护。
永淳元年春二月,西突厥阿史那车薄帅十姓反。夏四月辛未,以裴行俭帅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官分道讨西突厥,师未行,行俭薨。阿史那车薄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之,破虏众于伊丽水,斩首千馀级。俄而三姓咽面与车薄合兵拒方翼,方翼与战于热海。流矢贯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将胡兵谋执方翼以应车薄,方翼知之,悉召会议,阳出军资赐之,以次引出斩之。会大风,方翼振金鼓以乱其声,诛七十馀人,其徒莫之觉。既而分遣裨将袭车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长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阎怀旦等竟不行。方翼寻迁夏州都督,征入,议边事。上见方翼衣有血渍,问之,方翼具对热海苦战之状,上视疮叹息。竟以废后近属,不得用而归。
则天皇后垂拱元年。初,西突厥兴昔亡、既往绝可汗既死,十姓无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兴昔亡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昆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部落。
二年秋九月丁未,以西突厥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天授元年。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冬十月,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馀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拜左卫将军,改号竭忠事主可汗。
圣历二年秋八月癸巳,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执勒及十姓部落。
久视元年。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长安三年。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乌质勒本隶斛瑟罗,号莫贺达干,能抚其众,诸部归之,斛瑟罗不能制。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兵七千人,屯碎叶西北。后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斛瑟罗部众离散,因入朝,不敢复还,乌质勒悉并其地。
四年春正月,册拜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怀道,斛瑟罗子也。
中宗神龙二年闰正月甲戌,以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冬十二月,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史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逃去。元振曰:“吾以诚心待人,何所疑惧。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安卧不动。明旦,入哭,甚哀,婆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婆葛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
景龙二年冬十一月庚申,突骑施酋长婆葛自立为可汗,杀唐使者御史中丞冯嘉宾,遣其弟遮弩等帅众犯塞。初,娑葛既代乌质勒统众,父时故将阙啜忠节不服,数相攻击。忠节众弱不能支,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奏追忠节入朝宿卫。忠节行至播仙城,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说之曰:“国家不爱高官显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众故也。今脱身入朝,一老胡耳,岂惟不保宠禄,死生亦制于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纪处纳用事,不若厚赂二公,请留不行,发安西兵及引吐蕃以击娑葛,求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发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报仇,比于入朝,岂可同日语哉。”郭虔瓘者,历城人,时为西边将。忠节然其言,遣间使赂楚客、处讷请如以悌之策。
元振闻其谋,上疏,以为“往岁吐蕃所以犯边,正为求十姓、四镇之地不获故耳。比者息兵请和,非能慕悦中国之礼义也,直以国多内难,人畜疫疠,恐中国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使其国小安,岂能忘取十姓、四镇之地哉。今忠节不论国家大计,直欲为吐蕃乡导,恐四镇危机,将从此始。顷缘默啜凭陵,所应者多,兼四镇兵疲弊,势未能为忠节经略,非怜突骑施也。忠节不体国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则忠节在其掌握,岂得复事唐也。往年吐蕃无恩于中国,犹欲求十姓、四镇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请分于阗、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诸蛮及娑罗门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讨之,亦不知以何词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愿受夷狄之惠,盖豫忧其求请无厌,终为后患故也。又彼请阿史那献者,岂非以献为可汗子孙,欲依之以招怀十姓乎。按献父元庆、叔父仆罗、兄俀子及斛瑟罗、怀道等,皆可汗子孙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为可汗,欲以招抚十姓,皆不能致,寻自破灭。何则。此属非有过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动众,虽复可汗旧种,众心终不亲附,况献又疏远于其父兄乎。若使忠节兵力自能诱胁十姓,则不必求立可汗子孙也。又,欲令郭矌瓘入拔汗那,发其兵。虔瓘前此已尝与忠节擅入拔汗那发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马,而拔汗那不胜侵扰,南引吐蕃,奉俀子,还侵四镇。时拔汗那四旁无强寇为援,虔瓘等恣为侵掠,如独行无人之境,犹引俀子为患。今北有娑葛,急则与之并力,内则诸胡坚壁拒守,外则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内外受敌,自陷危亡,徒与虏结隙,令四镇不安。以臣愚揣之,实为非计。”
楚客等不从,建议遣冯嘉宾持节安抚忠节,侍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以将军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发甘、凉以西兵兼征吐蕃以讨娑葛。娑葛遣使娑腊献马在京师,闻其谋,驰还报婆葛。于是娑葛发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栅于河口,不敢出。忠节逆嘉宾于计舒河口,娑葛遣兵袭之,生擒忠节,杀嘉宾。擒吕守素于僻城,缚于驿柱,剐而杀之。
癸未,牛师奖与突骑施娑葛战于火烧城,师奖兵败没。娑葛遂陷安西,断四镇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头。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元振统众,征元振入朝。以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置军焉耆以讨娑葛。娑葛遗元振书,称“我与唐初无恶,但仇阙啜。宗尚书受阙啜金,欲枉破奴部落,冯中丞、牛都护相继而来,奴岂得坐而待死。又闻史献欲来,徒扰军州,恐未有宁日。乞大使商量处置。”元振奏娑葛书。楚客怒,奏言元振有异图,召,将罪之。元振使其子鸿间道具奏其状,乞留定西土,不敢归。周以悌竟坐流白州,复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册为十四姓可汗。
三年秋七月,突骑施娑葛遣使请降,庚辰,拜钦化可汗,赐各守忠。
睿宗景云二年冬十二月癸卯,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为招慰十姓使。
玄宗开元二年。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叛。三月己亥,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克碎叶等镇,擒都担,降其部落二万馀帐。
突骑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道,以伐守忠。默啜遣兵二万击守忠,虏之而还。谓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于我。”遂并杀之。
三年。突骑施守忠既死,默啜兵还,守忠部将苏禄鸠集馀众,为之酋长。苏禄颇善绥抚,十姓部落稍稍归之,有众二十万,遂据有西方,寻遣使入见。是岁,以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
四年。突骑施苏禄复自立为可汗。五年。突骑施酋长左羽林大将军苏禄部众浸强,虽职贡不乏,阴有窥边之志。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献欲发葛逻禄兵击之,上不许。
秋七月,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奏,突骑施引大食、吐蕃谋取四镇,围钵换及大石城,已发三姓葛逻禄兵与阿史那献击之。
六年夏五月辛亥,以突骑施都督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充金方道经略大使。七年冬十月壬子,册拜突骑施苏禄为忠顺可汗。
十年冬十二月庚子,以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女为交河公主,嫁突骑施可汗苏禄。
十四年。杜暹为安西都护,突骑施交河公主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马经雪死尽。突骑施可汗苏禄大怒,发兵寇四镇。会暹入朝,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婴城自守。四镇人畜储积,皆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存。既而苏禄闻暹入相,稍引退,寻遣使入贡。
十八年。突骑施遣使入贡,上宴之于丹凤楼,突厥使者豫焉。二使争长,突厥曰:“突骑施小国,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骑施曰:“今日之宴,为我设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设东西幕,突厥在东,突骑施在西。
二十三年冬十月戊申,突骑施寇北庭及安西拨换城。
二十四年春正月,北庭都护盖嘉运击突骑施,大破之。秋八月甲寅,突骑施遣其大臣胡禄达干来请降,许之。
二十六年。突骑施可汗苏禄素廉俭,每攻战所得,辄与诸部分之,不留私蓄,由是众乐为用。既尚唐公主,又潜通突厥及吐蕃,突厥、吐蕃各以女妻之。苏禄以三国女为可敦,又立数子为叶护,用度浸广,由是攻战所得,不复更分。晚年病风,一手挛缩,诸部离心。酋长莫贺达干、都摩度两部最强,其部落又分为黄姓、黑姓,互相乖阻。于是莫贺达干勒兵夜袭苏禄,杀之。都摩度初与莫贺达干连谋,既而复与之异,立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以收其馀众,与莫贺达干相攻。莫贺达干遣使告碛西节度使盖嘉运,上命嘉运招集突骑施抜汗那以西诸国。吐火仙与都摩度据碎叶城,黑姓可汗尔微特勒据怛逻斯城,相与连兵以拒唐。
二十七年秋八月乙亥,碛西节度使盖嘉运擒突骑施可汗吐火仙。嘉运攻碎叶城,吐火仙出战,败走,擒之于贺逻岭。分遣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与抜汗那王阿悉烂达干潜引兵突入怛逻斯城,擒黑姓可汗尔微,遂入曳建城,取交河公主,悉收散发之民数万以与拔汗那王,威震西陲。
九月戊午,处木昆、鼠尼施、弓月等诸部先隶突骑施者皆帅众内附,仍请徙居安西管内。
二十八年春三月甲寅,盖嘉运入献捷。上赦吐火仙罪,以为左金吾大将军。嘉运请立阿史那怀道之子昕为十姓可汗,从之。夏四月辛未,以昕妻李氏为交河公主。
冬十一月,突骑施莫贺达干闻阿史那昕为可汗,怒曰:“首诛苏禄,我之谋也。今立史昕,何以赏我。”遂帅诸部叛。上乃立莫贺达干为可汗,使统突骑施之众,命盖嘉运招谕之。十二月乙卯,莫贺达干降。
天宝元年夏四月,上发兵纳十姓可汗阿史那昕于突骑施,至俱兰城,为莫贺达干所杀。突骑施大纛官都摩度来降,六月乙未,册都摩度为三姓叶护。
三载夏五月,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讨突骑施莫贺达干,斩之,更请立黑姓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六月甲辰,册拜骨咄禄毗伽为十姓可汗。八载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十二载秋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密施为突骑施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