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大业九年。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与蒲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帝见之,谓宇文述曰:“曏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与为深交。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若决机两陈之间,喑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驱策天下贤俊,各伸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族灭。”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县,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仆有死而已,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搔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众皆踊跃称万岁。乃勒兵部分。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计将安出。”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但恐唐祎告之,先已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
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玄感不得渡,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阪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弦将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马阪,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十馀骑驰入官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众皆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为玄感所获。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樊子盖新自外藩入为京官,东都旧宦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汪顿首流血乃得免。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分五千人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淆、渑,直趋东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寝成乱阶耳。”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帝问太史令庾质曰:“玄感其有成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丽逆命,犹疥癣耳。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即日回军,令子弘整驰驿奏闻。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众至数万。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玄感曰:“何至于此。”密退谓所亲曰:“杨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玄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急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军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通济河,军于破陵。玄感分为两军,西抗文升,东拒通。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赈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乡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玄感以为然。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之于皇天原。玄感上盘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日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帝命执送行在。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诸应刑者支体糜碎,积善、福嗣仍加车裂。
十二年。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困乏,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匿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围秀才宅,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君汉即破械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曹主何。”因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让遂亡命于瓦冈,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离狐徐世绩家于卫南,年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绩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荥阳、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商旅,足以自资。”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李密自雍丘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相谓曰:“斯人公卿子孙,志气若是。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王者不死,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让说,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让谢曰:“吾侪群盗,日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曰:“斯人当代隋家”。人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与后,皆君也。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预于杨玄感之谋,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说其豪杰。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让。雄许诺,怀之未发。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立,何来从我。”对曰:“事有相因。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须将军也。”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廪,唯资野掠,常苦不给。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庚戌,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密曰:“须陁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很,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密与让及徐世绩、王伯当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蒲山公营”。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皆如背负霜雪。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麾下士卒多为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冈。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获资储。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恭帝义宁元年春二月,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冲幼,越王,太子昭之子侗,炀帝命留守东都。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民离心。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且驰表告江都。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制于人。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预备,取之如拾遗耳。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彼能来,吾有备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洛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睿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君彦,珽之子也,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不须此辈。”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郡书佐,检校宿城令。君彦自负其才,恒郁郁思乱。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三万五千讨密。时东都人皆以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让先接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主,上密号为魏公。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绩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比洮、胡驴贼等皆归密。密悉拜官爵,使各领其众,置百营簿以领之。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周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多陷于密。
夏四月,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比晓而去。于是东都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怀静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恐获罪于朝。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贾务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闰甫曰:“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密大喜,以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覆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四骠骑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咬金后更名知节。罗士信、赵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馀人袭回洛东仓,破之,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击柝,昼夜不解甲。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乙未,还洛口。
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
丁酉,房献伯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辛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祖君彦之辞也。
五月,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庞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柴孝和说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密曰:“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从我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孝和曰:“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馀人。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丁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密与裴仁基出战,达等大破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庞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各散去,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右司马。
六月,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霁,世康之子也。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翦。
九月,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徵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徵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徐世绩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窦建德、朱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庞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网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密怒,囚之。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翟让杀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散,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屈,乃杀之。季珣,祥之子也。
冬十月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十一月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刺史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颋曰:“毒蛇螫手,壮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密乃从之,置酒召让。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密曰:“听司徒进止。”让应曰:“甚佳。”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徐世绩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覆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绩置幕下,亲为传创。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绩、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十二月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侗以兵七万益之。
唐高祖武德元年春正月,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复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者不食公粮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何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夏四月,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芳华苑。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城中人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军还。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五月,王德仁既杀房彦藻,李密遣徐世绩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干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邺郡太守。
隋炀帝凶闻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饬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绩为右武侯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置酒作乐。王世充作色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志欲何为耶。”文都等亦疑世充,由是有隙。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掌文翰。房公苏威在东都,随众降密。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比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张童儿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绩以备之。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干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暗战于门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干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干阳殿。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包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不敢有二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赴,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镮,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得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徐世绩尝因宴会刺讥其短,密不怿,使世绩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瓮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时隋军乏食,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击之,恐人心不一,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九月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徵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坠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会日暮,各敛兵还营。密骁将孙长乐等十许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迟明,引兵薄密。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玄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密西拒世充,留元真洛口仓。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密不应。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密爱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绩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欲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府椽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纵分身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
冬十月,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北,遣使招之,亦当尽至。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馀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总督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其馀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相继来降。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徐世绩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魏徵随密至长安,久不为朝廷所知,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绩书,劝之早降。世绩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民众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上闻世绩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绩意,上乃叹曰:“徐世绩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氏。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绩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郡,委之选补。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借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反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十一月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密、闰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十二月,上遣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况国家姓名,着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环、史万宝据熊、谷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闰甫奔熊州,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密因执使者,斩之。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乃简骁勇数十人,着妇人衣,戴幂?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盛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拜武卫将军,仍领熊州。李世绩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世绩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诏归其尸。世绩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
二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
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台省监署,莫不閴然。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推锋陷敌者,一求能理冤滞拥抑不申者。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军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图谶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怀待物,举善贵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闲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武都从之。事泄,世充皆杀之。恭慎,达之子也。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宫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闰二月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谷州。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馀级。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三月壬申,王世充寇谷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今九州岛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今岁星在角、亢,亢,郑之分野,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世充从之。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段达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毗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堂。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馀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皇泰主敛膝据按,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对太后。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候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泣于郑,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馀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奉皇泰主为潞国公。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世恽,世充之兄也。又以国子助教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令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于是献书上策者日有数百,条流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世充大怒,令散手埶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又命引入东上阁,杖之各四十。怀义、士衡不问,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又请与太后辞诀,亦不许。乃布席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谥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秋七月,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谷州,士信帅其众千馀人来降。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士信怒,故来降。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廪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谷州,刺史任环大破之,俘斩且尽。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八月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世充将葛彦璋。冬十月,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以德睿为尉州刺史。要汉,伯当之兄也。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辨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世充怒,斩之。善行亦没。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三年。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公私愁窘,人不聊生矣。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夏四月,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拒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辛酉,世充陷邓州。
五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显州行台尚书令楚王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兵未行,长史田瓒为士林所忌,六月甲寅,瓒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瓒为显州总管。
上议击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儿何。”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弘烈、行本,世伟之子。泰,世充之兄子也。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厄,为世充所围。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刺史来降。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遏阻声教,为此而来。”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至暮,各引兵还。
九月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瓒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世充尉州刺史时德睿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大败,仅以身免。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即去。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秦王世民逼洛阳,杨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绩将兵往据其城,庆来降,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荥、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绩击却之。使郭孝恪为书说荥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绩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儿阝国公。
十一月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唐兵逼洛阳,王世充遣使求救于窦建德,建德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事见《唐平河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四年春正月,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二月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俟兵革休息,当从心志。”颋固请,不许。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遂削发被僧服。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不诛之,何以制众。”遂斩颋于市。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敻等以城来降。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礟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众乃不敢复言。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结,后必难图。”上乃从之。世民遗世充书,谕以祸福,世充不报。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绩请降。左卫将军王君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悦,君理之孙也。
唐兵围洛阳,掘堑筑垒而守之。城中乏食,绢一匹直粟三升,布十匹直盐一斤,服饰珍玩贱如土芥。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皆病身肿、脚弱,死者相枕倚于道。皇泰主之迁民入宫城也,凡三万家,至是无三千家。虽贵为公卿,糠核不充,尚书郎以下,躬自负戴,往往馁死。窦建德使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孟海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门纳之。己卯,军于酸枣。
秦王世民中分麾下,使屈突通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事见《唐平河朔》。
夏四月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隐以城来降。
五月,擒窦建德。甲子,王世充偃师、巩县皆降。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世充将王德仁弃故洛阳城而遁,亚将赵季卿以城降。秦王世民囚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世充与建德语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败状。世充召诸将议突围,走襄阳,诸将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为擒,虽得出,终必无成。”丙寅,世充素服帅其太子、群臣二千馀人诣军门降。世民礼接之,世充俯伏流汗。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何恭之甚邪。”世充顿首谢罪。于是部分诸军,先入洛阳,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宫城,命记室房玄龄先入中书、门下省,收隋图籍、制诏,已为世充所毁,无所获。命萧瑀、窦轨等封库,收其金帛,班赐将士。收世充之党罪尤大者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张童儿、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馀人,斩于洛水之上。士民疾朱粲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囚韦节、杨续、长孙安世等十馀人送长安。士民无罪为世充所囚者,皆释之,所杀者祭而诔之。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环请降。世充故地悉平。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上与行褒、世长皆有旧,先是,屡以书招之,行褒辄杀使者。既至长安,上诛行褒而责世长。世长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上笑而释之,以为谏议大夫。
甲子,俘王世充于太庙。上见王世充而数之,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徙处蜀。王世充以防夫未备,置雍州廨舍。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帅兄弟至其所,矫称救呼郑王,世充与兄世恽趋出,修德等杀之。诏免修德官。其馀兄弟子侄等于道亦以谋反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