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阮秋英的散文《追梦》

文化   文学   2024-09-18 00:00   湖北  




追梦 


阮秋英

 

从认识国旗的那天开始,我们每一个人,都亲身经历过无数次的升旗仪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国歌响起,五星红旗冉冉上升,我们都会有热血沸腾,肃然起敬的感觉,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可是几十年来,最能引起我产生情感共鸣的,却是赛场上的升旗仪式。那面见证王者风范的国旗,我感觉曾经离我是那么近,那么亲切。我甚至在这面旗帜上,还能隐约看到我家两代人,曾憧憬勾勒的蓝图,鲜红的颜色上,蕴含的汗水与泪痕。  
人生有很多个十年。十年,弹指一挥间。能让我如此缕心刻骨,记忆忧新的十年,是我们与儿子一起筑梦乒乓的十年。在这十年,我们走过了一条鲜为人走的路,看到了这条路上不一样的风景。  
那是1985年的5月,不满5岁的儿子,无意中接触到了乒乓球。看着他在体委乒乓房里,兴奋地奔跑着满地捡球的身影,我们萌发了让他学打乒乓球的念头。没想别的,只想煅炼身体。当时体委的安教练和胡教练,欣然接受了这个不满5岁的小球童。  

谁曾想从走进乒乓房的那天开始,我们会陪同儿子一起,在这条汗与泪浇筑的路上,一走就是十年。  
不滿5岁的儿子,脑袋刚冒出球台,还不能上台,只能先学动作。每天对着墙挥拍子,一挥就是几千次。儿子的小胳膊挥不起来了,直往下掉,动作也变了形,不仅不能休息,还经常因动作不到位被罚加练。好不容易熬到能上台了,又没有多的教练给孩子喂球,并不懂球的老公只好赶鸭子上架,亲自上球台,给儿子当起了陪练,竟也练出了个地道的球迷,半路的专家。  
从五岁到十岁,整整五年时间,我们父子、母子三人,几乎没有节假日,没有寒暑假。放弃了亲友团聚,谢绝了社交娱乐,不分寒冬酷暑,不惧暴雨风狂,从未无故间断一日,在市体委那间乒乓房里一泡就是五年。  
记得那一年,电视上播放第一部武打片《霍元甲》,当时真是万人空巷。儿子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后,想看极了。可为了不影响训练,只是承诺,等录像带出来了,一定买给他看。可这一承诺直到他离开黄石,我们都没有兑现。  
儿子很懂事,也很能吃苦,一边学习,一边练球。球技也进步很快,小学二年级时,就取得了黄石市小学生乒乓球赛的冠军。三年级时,代表黄石参加在长沙举行的,中南五省小学生乒乓球调赛,夺得团体赛冠军,儿子还获男子双打第二名。  
我们还真的开始做起了冠军梦,培养儿子打球的信念更坚定了。  

1990的暑假,湖北省乒乓队全省选拔少年乒乓球运动员。儿子代表黄石参加了选拔赛,在几十个小运动员中,脱颖而出,与宜昌一名同龄的运动员同时入选。  
喜讯传来,黄石体委沸腾了,因为黄石已有很多年,没有向省里输送乒乓球人才了。当时体委的黄浩军主任,当晚在我家举杯欢庆,喝得酩酊大醉。  
我们完全被暂时的成功与胜利冲昏了头脑,真以为儿子从此就踏上了一条世界冠军的金光大道,全然不知这条路上的艰辛与痛苦。  

九月十二号,在给儿子过完十岁生日的第三天,我们兴高采烈的将儿子送到了湖北省体工大队,当了一名半天学习,半天训练的半专业乒乓球运动员。一间宿舍里住着12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是武汉市的,只有我儿子与宜昌的两位来自外地。同宿舍的就有后来的世界冠军,国乒教练刘国正。  
90年的时候,武黄高速公路还没通车,去一趟武汉要3、4个小时,一天跑个来回几乎不可能。也没有双休日,要想去武汉看一次儿子,十分困难。半年后,刚满十岁的儿子,就学会了自己乘车往返武汉。  
十岁的孩子,稚气未脱,还处在懵懂时期,哪会照顾好自己呀,不知冷暖,不知温饱。相隔虽不过百里,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我空有满心牵挂,却力不能及。  
有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记得有天夜里,很晚了,教练突然打来电话,说儿子病了,让我们立刻去武汉。我慌作一团,胡思乱想,仅是病了么?什么病?要半夜去?该不会是有啥事吧?他爸爸立刻联系了车子,还带上了一名医生,一起赶到体工大队。  
儿子躺在床上,烧得滚烫,我至今还十分清晰地记得抱起儿子时,那汗透的衣服、床单与枕头,攥在手里的感觉。枕头下面是一个压成了饼的桔子,桔子汁浸润了床单,那朵桔汁染成的,淡黄色的桔花,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扎眼。我顾不上心痛,将儿子连夜接回了黄石。  
经过短暂的治疗和护理,儿子恢复了健康,我们又把他送回了体工大队。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当初是什么让我们如此意志坚定,铁石心肠。难怪我的老姑妈当时骂我们:“真是黑了心哟!”可当时我们并不以为然。  
儿子在武汉期间,我们也曾有过犹豫,想过退缩,可教练的一席话,最终让我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他说:“这些孩子从小在不断的输赢之间拼搏,意志与毅力的磨炼是常人不能及的。他们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会比他的同龄人更经得起摔打,受得起挫折。”  
看看后来儿子的成长之路,我们也觉得这些年的苦,他应该没有白吃。  
1991年,湖北省首届乒乓节在黄石举行,14个国家和地区的选手参加了黄石“世界乒乓球优秀选手赛”、“国际乒乓球俱乐部赛”和“亚洲乒乓球男女八强大奖赛”。在这期间,我们认识了铁道部火车头体协乒乓球队主教练何祖斌和广东省中山市世界冠军江嘉良的启蒙教练郑洸。两位教练同时向儿子发出邀请。儿子有了发展的更好机遇,有了更高的平台,我们自然欣喜万分。我们甚至以为,儿子离那个最高的领奖台,又近了一步。是去北京还是去广东?我们权衡再三,最终选择去了北京。  
1992年的7月,我们将儿子送到了北京。分别时,没有流泪,只有满心的欢喜。回到家,我哭了一场又一场。如今是真的隔着千里,从此儿子的冷暖、伤病,我再不知晓,鞭长莫及。只有每一个穿过千山万水传来的信息,紧紧牵动着我的心弦。  
我整天闭目想象着,在一个封闭的乒乓球场内,儿子一天接受着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的训练;只知道冬天的北京,凌晨气温零下十几度,儿子和他的小队友们,只准穿着短袖短裤,冲出房门,在天亮前完成万米长跑。儿子悄悄写信告诉我们,有时实在太累了,他们会把体温计放到热水里,佯装生病发烧,偷得半天一日的休息。可教练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用多了也就不灵了。  
进了火车头体协,13岁的他成了铁道部的正式职工,坐车不用买票,拿着工作证,自己上车后找列车长,给他安排座位,多半是没有卧铺的。看似简单,但对于一个仅13岁的孩子来说,实在不容易。春节回家休假就是一个大难题,时间和经济能力又不充许我专程去北京接他,只能让他自己回来。  
记得第一年春节放假,农历28那天,教练安排人将儿子和郑州的一名队员,送上了车,然后电话通知我们接车的时间和车次。29那天,我和他爸爸早早开车赶到了武昌车站。列车终于在我们急切的盼望中到站了,我们够着脖子,踮起脚尖,瞪大眼睛,盯着每一个出站的旅客。可是人走光了,列车开走了,儿子呢?去了哪里?那时还没手机,我们与儿子彻底失去了联系。  
万分焦急之下,我们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等候在家中的哥哥告诉我们,我们刚走,儿子来电话说,他在郑州下车了,去队友家玩一天,明天回来。他的一时兴起,临时决定,让我们来回白白折腾了几百公里。我们只好返回黄石,第二天再来。  
大年三十那天,郑州来电,儿子坐上了开往广洲的列车,途经武汉。我们赶到车站后,为防再出意外,他爸爸央求车站工作人员,让他上站台接人。说明情况后,他爸直奔站台,终于把半年未见的儿子接回了家。  
相聚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七天的假期转瞬而过。儿子该归队了,可回北京又成了问题。我本想送儿子去北京,可儿子有了回家的经历,认为独自归队满有把握,坚决不让我送。我相信了他的话,竟然真的就让他一个人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列车开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后悔了,我哭啊哭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呀,居然相信一个孩子的话。要知道他到北京站下车后,要转乘两趟公交车到北京南站,再换乘去天津的火车,到黄村下,步行近半小时,才能到基地。他才十三岁呀!  
我在焦急忐忑中熬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北京的电话。可电话里传出的是教练劈头盖脸的怒吼,儿子没有接到。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到北京来?走丟了、出了问题谁负责?我简直吓蒙了,千里之外,无从联系,信息全无,我到哪里去寻?我除了哭,懊悔,毫无办法。  
直到晚上八、九点钟,电话来了,儿子平安归队了。原来,儿子到北京后,因路不熟,耽误了时间,没赶上与队里约定的去天津的车,在黄村站等侯的队友们自然也就没有接到儿子。  
这种经历如今当笑话说起,你可曾想象得到,我当时是一种怎样的悔恨与绝望?  
想念儿子真的很痛苦。看到儿子用过的书包,我流泪;看到儿子看过的书,我流泪;看到儿子同龄的孩子,我也流泪。那年的中秋节,我们家兄弟姐妹大团聚,看到比儿子都大的侄子外甥们在自己的父母前撒欢卖萌,我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儿子。今天中秋大团圆,儿子,你想家了吗?你想爸爸妈妈了吗?我清楚的记得,我在我妈妈面前哭了。思念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无时无刻不绞痛我的心。  
有一天,听说儿子他们到石家庄集训。总算离家近了一点。我立即利用星期六星期天两天时间,跑了一个来回,为的就是看儿子一眼,儿子只是在星期六的晚上,出来陪我一起吃了一顿饭。我买完返程车票,将身上所剩的钱全部留给了教练,拜托他照顾儿子,以备不时之需。  
在北京的两年多时间里,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学会给我们写信只报喜不报忧了。最让我终身难忘的是,第二次回家休假时,他居然花了十元钱,给我买了一条裙子。一条蓝色的布裙子,他爸爸说,你明天就穿着去上班,这可是你最漂亮的一条裙子。他说爸爸爱喝茶,给爸爸买了一个小茶壶。孩子心里开始装着我们了。  
正当我们认为,一切都在预设的轨道上顺利行走时,我们开始发现,我们不屈不挠追逐的目标,像一幅飘渺的画卷,始终与我们若即若离。在乒乓球高手如云的北京,儿子似乎没有那么出类拔萃,我们开始有些怀疑,有些迷茫了。坚持下去有希望、有价值吗?如果放弃,不仅近十年的汗水白流,一切都得重头开始,儿子能转得过来吗?  
这是儿子短短人生中,面临的又一次重大决策。  
在与教练的交谈中,我们逐步意识到,作为一个职业,儿子继续走下去毫无问题,他十二岁就是铁道部的正式职工了,以后打不了球,也可在铁道部门就业。可教练无意感叹的一句话,让我和他爸爸替他作出了他人生中又一次重大的选择。教练说,这孩子太静了,缺了点运动员的野性,好斗性,只爱看书,他应该是个读书的。  
对!回家读书!也许儿子本就不适合握球拍,适合耍笔杆。我们又一次一厢情愿的相信,儿子一定能再闯出一条读书成才的新路。我们期盼儿子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儿子放下握了近十年的球拍,回家握笔读书,重头开始。  
快十五岁的儿子,回到了阔别四年多的课堂,几乎从零开始。现在想起来,那是何其的艰难。从初中到高中,儿子也曾畏缩过,抗拒过,甚至逃避过。但他最终战胜了自己,在教室内安下心来。  
1999年,他以国家一级运动员的身份参加高考,以高出特招生录取分数线120多分的好成绩,考上了武汉大学。  
我们没有迷失在过去,也没有近视在现在。虽然与儿子一起筑梦十年的酸甜苦辣,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假若让我再作一次选择,我可能还会不改初心。儿子这一路走来,经历了与他同龄人不同的人生。冠军的梦想虽然没有实现,但这段弥足珍贵的奋斗历程,让他成长了许多,收获了许多,他将终生受益无穷。  
看到今天中国乒乓球长盛不衰,国歌在赛场回荡,国旗在赛场升起,领奖台上频频看到的,曾经那么熟悉的面孔,我有过遗憾,但从未后悔,更多的是感动。我们可以骄傲自豪地说,我们曾经也是这条路上的同行人,虽然没能登上最高的领奖台,但我们仍然享受这份无尚的荣光。正因为有了千千万万个像我们一样的基石,才筑起了乒乓球这座令国人无比骄傲的金字塔。正因为无数前赴后继者汗水的浇灌,中国乒乓之花才能熠熠绽放。  





阮秋英,年逾古稀,黄石三中退休英语教师。一支粉笔,三尺讲台,学做教师三十年。爱好读书与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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