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有一个水缸，不大。用陶瓷做的，和乡下腌菜的坛子差不多，外面磨得瓷光瓦亮的，嫩得像一张抹了粉黛的脸，而这张脸很老了，牙齿都露出来了，看上去有点狰狞。
缸里放了些砂石，没有水草。沙子是细碎的河沙，石头是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沙子洗得很干净，但看上去有点黑，不含半点杂质，也不带任何邪念，漂渺虚无，一空禅意。
缸里养了几条小金鱼，红红的，长得非常好看，都是手指头那么大，活得逍遥自在。认真数了数，刚好七条，像《牛郎织女》里的七仙女，身上散逸着各自的仙气，诱人想入非非，也令人流连忘返。阳光就从对面的山上照过来，挂在黑色的铁质护栏上，恰似一件件轻盈的衣衫，在风中摇曳。
这是教学楼的四楼，我在楼上工作了三年时间。这里最好的景致，不是走廊上的花卉，而是心中的宁静。几个学生围着鱼缸玩耍，有人用手指摸摸金鱼的头，弄得金鱼扭扭捏捏的，瞪着圆鼓鼓的眼，似乎在骂，因力气过小，没有骂出声来。
里面只有半缸水，而且很清澈，不含半点杂质，与金鱼的清白之身浑然一体，自然生成，仿佛从天而降的甘露，于地而生的清泉。晶莹剔透，情同空无，鱼就云游在这些空无里，不愠不怒，不急不躁，不悲不喜，无忧无虑。仅把影子投映在缸底上，长长的，薄薄的，扁扁的，一下置西，一下挪东，举棋不定，变化莫测。真想用木槌敲一敲，把禅意送至远方。
水里的金鱼，不惊不恐，不慌不忙，仿佛看透了红尘，心灰意冷，把生死置之度外，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无聊地吞吐着水，咀嚼着无味的时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
水越来越脏，越来越黑。这尘世，是非太多，鱼也很难洁身自好。灵魂肮脏，道德败坏，把水都弄臭了。
这金鱼一直无人管，渐渐的失去了光泽，没了生机，奄奄一息，差点成了饿殍。往水里撒了点鱼食，金鱼便争相抢食起来。饕餮大餐一顿，直往死里吃。有人叫我少投点食，不要把鱼给撑死了。果然话音未落，那条最小的鱼便暴毙了，是活活撑死的。
兔死狐悲，鱼死吾哀。这鱼是我用好心杀死的。
这几天，疫情来袭，封城封校。像金鱼一样活着。整天在校园里转悠，楼上楼下，风里雨里。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在白昼，在午夜。有食，忙碌着，没食，也忙碌着。苟延残喘，讨人喜欢。
有人说，这么辛苦，给他们提高点待遇吧。也有人说，待遇太好了会把人撑死。
钱乃身外之物，人生富贵有定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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