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版本众多,彼此之间有着细微、然而重要的差异。比如贾芸和小红的初见:“正是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在有的版本里,却是“叫了一声‘姐姐’”。
到底是叫“哥哥”,还是叫“姐姐”呢?当然是“哥哥”。因为这是宝玉的外书房,丫鬟们轻易不来的地方。别看是丫鬟,也是“内外有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像宝玉挨打,袭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不能自己出去找焙茗。再像探春的二号大丫鬟翠墨想吃糕了,当然不能自己上街去买,也不能叫小丫头去,而是“命蝉姐儿出去叫小幺儿们买糕去”。又像柳嫂子去哥哥家回来,进角门时就有小幺儿和她说笑,这小幺儿当然也负责传信叫人,不会轻易让丫鬟出去。
没有别的丫鬟,那小红只能是叫“哥哥”。可是问题又来了,别的丫鬟不能来外书房,小红怎么就能来?
小红在怡红院是洒扫的粗使小丫鬟,大概和蝉姐儿地位相当。如果有公事,比如宝玉或袭人吩咐什么,她应该在角门处,叫小幺儿去传话。自己走出来,那就不是为了公事。
不是公事,只能是私事。像“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的多姑娘,当然有可能到外书房来。可是焙茗对小红说话:“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下的二爷来了”,不含狎亵,绝不是对多姑娘或“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秋桐等人的态度。
没有公事,也不轻浮放荡,只能说明小红来外书房,是真来找哥哥的。也就是说,她的确有一个哥哥在宝玉的外书房侍候。
贾府多有“家生子儿”,说不定这个谁就是哪个谁的什么亲戚。比如宝玉的男仆李贵,正好是其奶母李嬷嬷的儿子。宝玉的小厮那么多,焙茗、锄药、扫红、墨雨、双瑞、双寿、李贵等等,其中有一个小红的哥哥,也不奇怪。
宝玉最信任的小厮是焙茗,当然不是小红的哥哥。贾政认得宝玉的男仆是李贵,也不是小红的哥哥。小红的哥哥,是一个并不出众的普通小厮。
小红自己是怡红院里管洒扫的三等小丫鬟,哥哥是跟宝玉上学出门的普通小厮。然而他们的父母,却是荣国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夫妻。
宁府的总管是赖二,荣府的大总管是赖大。赖家还有个子侄,叫赖尚荣的,从小就“放出来”,二十岁捐官,三十岁选官。就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女儿也嫁了古董商人冷子兴。相比之下,林之孝的儿女待遇,真叫人难堪。
林之孝有过努力。他建议贾琏把“出过力”、“有营运”的“老家人”放出去。谁是这“老家人”?首当其冲就是赖家。赖家脱离奴籍,林家才有升迁的空间。可是这建议被贾琏轻描淡写地否决了——不是建议不好,而是贾琏根本无心于此。
赖家不走,林家就没有上升空间。林之孝当然很郁闷。他们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是“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他们会不会想其他办法,为自己和儿女谋求一个比较好的前途?
比如赎身出去。等到贾府经济再败坏些的时候,提出全家赎身。赎身要交一笔钱,正好缓解贾家迫在眉睫的经济压力。
小红这一声“哥哥”,暗示了林之孝儿子的低下地位;儿女地位都低,自己又没有升迁,林之孝夫妻才会有“去意”;有了“去意”,并且真的实施了,到贾府获罪抄家时他们才能不受连累;能够不受连累、置身事外,小红才有余力“狱神庙慰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