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党的横扫成为了2024年选举的结果,并且同时共和党也获得了国会两院的多数席位。在之前大家广泛认为共和党横扫和民主党分裂政府会成为两个可能的结果,所以不能说这个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但这场选举中有太多值得我们去思考的细节问题。而经济和金融甚至不是最重要的话题。我想有几个话题可以依次展开
1,特朗普不仅仅是一个政客,他有了自己的支持者团体,有了自己的主张,你可以说这个团体很混乱,主张缺乏建设性,但有就是有,这是区分政治人物的分水岭,你可以说特朗普的政策似乎同时要追求公平和效率,但你不能否认有人确实相信他可以做到。
2,逆全球化下的小政府
3,政治极化下的保守主义
4,经济和金融的影响
首先最关键的开始,评价一个政治家,第一步都不需要去看他的主张,首先要看他有没有支持者群体和一以贯之的政治主张。有自己支持者群体,有持续的政治主张,才能被称为一个政治家。世界历史上有很多起起落落很多次的政治领袖,戴高乐,邓小平,包括这次的特朗普,这些人和一旦失去一个选举从此销声匿迹的政治家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第一他们性格很坚韧这点不用说,第二他们有一个支持者的群体,如果你的支持者都是为了胜利而来,那么一旦你失败,他们都会离你而去,然后你一无所有。而如果有了自己的主张,然后很坚定,时代可能起起落落,但你的支持者群体有一部分会跟随你。
诚然,就像之前说的,特朗普的支持者更像是一个复仇者联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诉求,特朗普自己的政策诉求看起来彼此冲突,但“反对当下”也可以是一个诉求。特朗普的政策依然有不确定性,但我自己不会质疑他推进的决心,美国的系统会有很多迟滞,这点不假,但他一定会去推动他想实行的政策。至少在这两年,一个掌握了国会的第一年总统权力是不可小觑的。2016-2020年即便他只能twitter治国,大家都记得他对市场的影响力。何况现在他拥有了更多更坚决的政治力量。
没有支持者的政治家往往都是脆弱的,可以被收买的,也可以被预测被掌握的,但有了支持者群体的政治家,更强大,但也更加不自由,有些运动一旦开始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停下。那么这场运动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这是一场反对美国现在很多现存事实的运动,就像之前说的,过去4年的美国政府支出激增,政府行政机构的权力扩大,过去12年的科技公司发展,过去24年的制造业萧条,过去40年的全球化。这些事情在刚开始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好处,全球化的好处不用多说,美国人刚开始也反感美国制造业的高价低能,科技公司的发展创造了伟大的发明,即便是政府支出扩大,在疫情中也是万众呼吁。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情的负面效果也在慢慢发生,科技公司的信息滥用,制造业萧条造成的本土空心化,政府机构权利扩大导致的商业监管滥用。
任何一个事情,有支持的人就一定有反对的人,我还记得大学时候有一门课叫做商业表达,当时老师有一句话我还记得,只要表达就一定会被误解,只要有人支持你就一定有人反对你,所以关键永远不是消除误解和消灭反对,是增加理解和增加支持。目前的投票结果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广泛的美国人,对目前的世界充满了不满,想要改变,而他们授予了特朗普和共和党这样的力量去做改变”
当然会有人说美国的官僚系统很强大不会改变,但我反正不会这么想,民主党这次选举是非常尽力的。但你可以看到反对者的数量超过了想象。
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指望这次世界在选举后依然岁月静好,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我感觉可能性不大,基本假设应该是,这个世界变了。
所以问题是,怎么改变,改变什么?
逆全球化下的小政府
我觉得全球化,民主党的大政府(建制派控制下的大政府)是两个经济上最关键的改变,其中出台关税扭转全球化都不需要国会通过,总统自己的权力就够,政府支出的削减会是一个硬骨头,但我觉得特朗普想做也做得到,第一民主党有很多议题需要和共和党协商,共和党拥有多数地位,还有可以谈判的劫材,我觉得减税通过没有太多问题,降低支出我觉得其实也有可能,因为美国最高法院这两年已经有很多限制政府机构的做法,而且不要忽视了这一次美国各个红州对于华盛顿的怒火。随便看几个重要红州的参议员选举,Ohio的Bernie Moreno,Nevada的Sam Browm,在他们的议题中,排名靠前的选项都有削减政府支出Cut Government Spending,移民,通胀,失业率是现在美国最关心的问题。反而是外交不是。
全球化更是如此,十月二十三号贝森特在经济学人有一个访谈,里面他谈到的关税政策是全球性的,欧洲日本韩国没有人可以逃开。所以有一个简单的四象限
历史上有没有逆全球化下的小政府呢,或者更确切一点,有没有美国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同时缩小的时候。
其实也有,分别是柯立芝繁荣和里根的后期。但这两个时间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必须有一个从经济里的自然复苏,降息,或者科技。而且这些时间本身也孕育了后面萧条的风险。我确实也觉得,如果苏联当时不解体,美国在1990年的经济复苏也不会那么简单
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思考,贸易和财政都是经济的刺激项目,那么如果要在全球贸易和政府财政都萎缩的时候继续发展经济,科技就成为很关键的一点。柯立芝繁荣时期的美国科技和里根时期的美国科技都是获得了大发展的,这也是今天美国对于科技非常重视的一个背景知识。
另外还有一点我也一直很想说,我不懂为什么很多人都说美国制造业很差,不管是我自己和他们制造业打交道的经验,还是数据,美国的制造业水平虽然比中国差,但可以吊打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发达国家。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对于美国这种制造业工人工资很高的国家,智能化和AI的适用场景更多。我觉得关税是会带来美国本土制造业投资的,尤其是对于韩国,日本,欧洲这些没有太多抵抗能力的国家。
这里还有一点想说,在美国你会看到很多夸大中国威胁的说法,他们会夸大中国的威胁,放大中国的成就,但大体意思就是,中国是一个非常可怕和强大的对手。这点和中国军队在朱日和演习是一个意思,料敌从宽,把敌人想得可怕一点,没有任何坏处。这就像投资,你投资的时候觉得前有狼后有虎,但咬咬牙还是下注,这种投资一般都还能赚钱,你买的时候觉得没问题,最后往往都有问题。
过去几年,从民间到北京,有些时候都有一种说法是美国就是纸老虎,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敢于亮剑也许没问题,但如果从战术上也藐视敌人,不做任何打算,就觉得时间在我,可以躺赢,那就一定是输家。
我自己在生活中也有类似的经历,每次遇到那种动不动就是宏大叙事,幻想着一定赢,然后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往往接近他们就会有坏运,最好就是少接触。
这部分我的结论是这样的,我觉得信贷,人口,科技是经济发展的三要素,在我们这个年代,这个东西要变成四要素
- 财政
- 利率
- 人口
- 科技
这四个东西里面,越多是正面,这个国家的经济就越好,特朗普希望降息,但不喜欢移民,所以利率和人口可能一进一出,科技对经济是个慢变量,所以财政是当下美国的关键。如果特朗普降低支出+减税,这种组合对于长期是个利好,对于短期却是一个利空,这就类似1981年里根上台后先有一个萧条,然后再有一个复苏。
很多人都说驱逐移民是一个通胀政策,我觉得这不一定的,因为这些移民虽然非法,但也要吃饭,这几年美国消费和住房不错,也有他们的贡献,你不能说他们没了后工资要增加,但忽视了他们离开美国之后美国消费减少的部分。如果你考虑到底是消费在先还是通胀在先,按照经济理论,消费还在通胀前面才是。
简而言之,特朗普这四年,我相信后面会有一个财政扩张,利率走低,驱逐移民结束,科技增长的好时间,但在那之前,有可能有一个财政支出减少,利率不动,人口降低,科技没成效的坏时间。
这其实也就是musk说的
“We have to reduce spending to live within our means,” Musk said. “And, you know, that necessarily involves some temporary hardship, but it will ensure long-term prosperity.”
(我们必须量入为出,这可能会带来一些短期的困难,但会保证长期的繁荣)
至于逆全球化,我觉得受害者会是过去全球化的受益者,过去美国作为全球最大的逆差国,向全球购买商品,现在他不仅要买,而且要求你在本地生产,提供更多的本土就业,这种做法是会伤害到其他国家的利益的。但就像这次选举中,越来越多的本土参议员开始打起本土旗号,Ohio First,Texas will remain Texas,这些都是保守主义口号,但也是逆全球化的口号,我不觉得美国会继续参与那些万里之遥的国际事务。
这个过程中,美国的几个贸易大国,墨西哥(在很多州里面,墨西哥的议题重要性甚至超过中国),中国,欧洲,日本。都会受到冲击。之前就说过,如果特朗普上台,我不懂欧洲和日本要如何去制定自己的政策。也许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有一天会伤害美国,但在那之前它会先伤害欧洲和日本。
政治极化下的保守主义
历史上美国有几次保守主义横扫的选举,尼克松承诺把士兵们带回家,让厌倦了越战的美国人都支持他。尼克松是一个权力极大的保守派总统,比较搞笑的是,他的水门事件是在一次压倒性优势的选举中作弊....这就像你是全班第一,然后因为你考试的时候去偷看全班倒数第一的答卷然后成绩被作废。
近代还有一次是里根,1984年那次大获全胜,"It is morning again in America"成为优秀选举广告的代表。
但如果你看更广泛的历史,你会发现美国历史上选举的大胜(当然这次特朗普不能算,这些大胜都是那种80%对20%以上的胜利),你会发现美国其实是一个很摇摆很务实的国家,他们有反对保守主义把票都投给林登约翰逊的时候,罗斯福也是一个非常懂的摇摆政策的人,在更早的时候,决意一定不谈和的林肯也是大胜。所以我们这次看到的选举结果,可能是一个迹象,就是大家对过去4年,8年,16年,40年的政策不满,但美国人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从这个角度去看,特朗普依然会面对很多掣肘,因为他所面对的政治极化,是200年来前五的水平,而他所获得的支持,虽然很大,但无法和他面对的挑战所匹配。但这种保守主义的潮流,有可能是会继续加强的,因为经济降速本来就是保守主义的温床,目前这个政府赤字,和目前这个全球化的水平(依然很高),要指望继续增加其实也很难,所以往长期看一点,也许在未来8年甚至12年的时间里面,美国都有可能是一个保守主义的国家,更加孤立主义,更加保守主义,然后政府的支出可能减少,减税可能增加。但我们这个年代没有什么8年预测12年预测的道理,我们顶多看8个月甚至8周。
运气好的人可以活在一个一眼看穿几年的年代,他们会觉得自己有远见,其实可能只是运气好...运气不好的人活在一个必须筚路蓝缕的年代,也许有人会看历史会说他们没有远见,但这可能才是真英雄。
回到市场上,逆全球化的诉求+可能降低政府支出+保守主义。这种组合能不能带来繁荣,历史上有先例也有理论基础,当移民,财政,贸易都受损的时候,货币和科技是支撑项目。这也是特朗普为什么要求自己对联储有话语权的原因。科技的话这就是看天了,我自己觉得美国这个组合,需要的是本土制造业科技,不一定是AI这种偏服务业的科技。
但就是之前说的,这个组合是需要联储降息的,而目前联储有两种思路
- 鸽派,防止风险,但带来二次通胀
- 鹰派,带来风险,降低通胀,然后拯救世界
结合musk,贝森特,特朗普的说法,第二种可能性其实更合理。其实我一直觉得特朗普上台对很多资产不一定那么利好,因为他反对的,就是那些获益的人和公司。你可以质疑他能否对他们动刀子,但我估计大概率他至少会说一说。
简而言之,Trump的最后一个任期,他不会留下一个很糟糕的结局,但刚开始是否会有波折不好说,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一季度,所有经济波折都是拜登和哈里斯的锅。以彼得蒂尔和马斯克对科技公司的看法,我不能想象在他们获得更多影响力之后,美国市场涨得最好的还是那些科技公司。这里面是会有波折的。
之前说过,trump上台后如果降低财政支出,那么黄金的利好要等到联储降息才会确定,某种意义上说,11月的FOMC可能25bp降息之后,关键是看鲍威尔会不会说一些对于后面的看法,我觉得以他的性格可能不会,因为他也不知道特朗普想干嘛。那么12月,等到特朗普慢慢宣布一些官员任命和政策思路,到时候的FOMC可能才更关键。
铜就是之前说的,长期不错,但短期这些政策不确定性太大了。特朗普在我心中更有利于黄金,哈里斯可能更有利于铜。然后整体来说,我觉得哈里斯更有利于商品,而特朗普可能对通胀反感会更多(但这里有一个很麻烦的事情,逆全球化是个通胀因素,小政府是一个通缩因素,他两个都想要,那么顺序就很关键,而我们不知道顺序)。
如果实在要说的话,黄金我觉得会有一个从最高点5-10%的回撤,然后降息后可能稍微好一点。铜的话8000-10000的区间依然存在,但短期的风险是有的,美国对于EV补贴热情的退潮,科技公司可能面对的不确定性带来capex预期的变化,这些都是存在的。
铜最好的做多时间,应该是有一天美国经济走弱后,美国开始降息,然后政府支出可能缩减了一段时间重新开始扩张,然后减内税加关税,美国制造业PMI回到50以上,同时中国做财政刺激应对关税。这一天我觉得会有,但不是现在。
最后关于中国的刺激,我觉得北京会需要做足准备,因为如果说之前是我们自己说百年未有之大变,现在是这个东西真的发生了,实话说,中国因为提前做了很多准备,情况可能还可以。想一下,如果2017年到今天,我们没有做转型,今天一样会是这个局面,情况也只会更糟糕。
最后的最后,特朗普的政策思路里面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其中最大的地方是我觉得降低政府支出,同时逆全球化,是一个逻辑上不合理的事情,所以历史上很少有这种一边把政府的权利交给企业(效率重于公平),然后一边用民族主义去限制海外支出的事情。等于是一边说国内效率比公平重要,一边在全球范围说公平比效率重要。限制政府的权利本来也就会限制政府逆全球化的权利,所以在1990年之后,大家看到的都是全球化增加,政府支出减少,这带来了本土制造业的问题。而现在特朗普要如何去平衡这个矛盾就很难说,他代表一个反对者联盟,而民主党里面什么人都有,所以这个反对者联盟也是什么人都有。那么他怎么去排序就很关键。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减税,移民,关税,削减开支,能源政策是几最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在这四年里面,宏观的一个关注焦点就是这几个东西的顺序和优先级,以及会不会放弃一些。这篇文章更多是基于Musk和贝森特以及特朗普自己的说法,去猜想的一个尽可能实现更多政策的情况,毕竟Promise made and promise kept是一个很重要的口号。
如果你问我现在对未来最有可能的类比是什么,我觉得虽然有很多不确定性和可能性,但我一定会看看1980-1984年,里根先搞出一个可控萧条,说削减支出然后减税,结果减税,削减其他开支,增加国防开支和整体开支。然后干出一个复苏,然后1984年说,通胀只有过去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