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年已六旬的父亲，来到一个名叫高家湾的小村庄，从一名文弱书生变为一个放牛老头。那时候年少的我，节假日就常常跟父亲一起到田间地头，去帮忙放养那头全身黝黑、滚圆，被人们喊作"铁蛋"外号的青壮耕牛。
"‘铁蛋’，快起来！去喝水。"星期天一大早，我与父亲来到了村头的牛棚里。兴许是一整晚的干渴，这时的"铁蛋"特顺从，"哞"地一声好似人的一声"嗯"，就从草堆里急忙站起身来，乖乖地跟着我们走到了一口水塘边，低着头就"叭咂、叭咂、叭咂……"地不停。喝足了，它抬起头来，也许看见了初升的红彤彤太阳，似乎也是知道了新一天的开始，望着远方"哞—哞—哞—"一口一声不断。这时，父亲伸手用拳头挨贴着"铁蛋"凹塌下去的肚皮，晓得它一定是饿了，拉起缰绳牵着"铁蛋"，我们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将它带到了一条田埂上。
此时，青绿绿还沾着露珠的绊根草鲜嫩无比，让"铁蛋"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啃吃个不停。这个时候，父亲或我也放下了长长的缰绳、细细的竹条（驱赶"铁蛋"用的），任由它在几条田埂上来来回回地饱餐着……
往往在此时此刻——灿烂的朝阳、广阔的天地、寂静的田野，让父亲一改平时的苦闷，心情愉悦地吟诗作对起来，有时还会用随身带着的一支竹笛吹上两曲，同时也顺便教我来着一些唐诗宋词之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跟父亲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三字经》、《悯农》、《静夜思》等等，我都是跟父亲在那时学会并且背熟的。
太阳爬升上了一人多高，"铁蛋"已是吃饱喝足。肩扛交叉八字型木额头的社员也来了，"铁蛋"该上额头去犁田耙地了。“啪——”，一声鞭子的清脆甩响，“铁蛋”被用它干活的社员牵走了……
记得有一次，用牛的社员耕完田后该回家午休去了，这个时候耕牛的主人得去轮换放牧。晌午十分，父亲准时接过社员递交的长牛绳，我拿着小竹条，父子俩将“铁蛋”带至一空旷的水草丰茂之地，插好桩系紧绳，画地为牢，一如既往任“铁蛋”它自由自在的或吃草或饮水或爬地打盹。尔后，我们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树荫下。
“昨日，我教你的唐诗，你既能背又会默写了，非常棒。”父亲笑容满面地表扬了我，“还有，你不光爱学习，为生产队里拾粪、拣谷、割草，也是一个爱劳动的好孩子！”说完，从衣兜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巧竹笛：“今天，咱俩继续练习笛子名曲——《牧民新歌》，你还愿不愿意学呀？”
我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拍了起来：“愿意，愿意！这首曲子蛮好听。”之后，父亲在我的背后，手把手教我掌笛贴口、松指压指、憋气发声。和煦的春风，加上婉转的鸟鸣，让我们父子俩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约莫半个时辰，“不行！我得去看看‘铁蛋’。”父亲慌忙起身，“它可是生产队里的大宝贝，放丢了可不得了！”胆小怕事的他，拉起我急匆匆地朝那片水草之地跑过去。
待我们走近一看，哪还有牛的影子，四周是荒芜一片。“它会跑去哪里？真急死我了！”父亲神情凝重，脸上也有些苍白。“‘铁蛋’、‘铁蛋’……”我一声紧一声地呼唤着、找寻着，心里又是担心、着急。就在前两天，在学校里上一节语文课时，老师深情又生动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故事，这就是课本里的《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文，龙梅、玉荣两名如我一样的藏族少年，冰天雪地中保护集体走失的羊群。当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向这姐妹俩学习，争做新时代的好少年。遇到类似情况时，决不能让生产队里的财产遭受一点损失。
“哞—哞—”，似乎是“我在这——我在这——”的回答，我们父子赤着脚两圈寻找下来，“铁蛋”在一隐蔽的水草丛中，露出了满是水珠的脑袋——原来它是在这里潜水解凉。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我再也不会松开了，‘铁蛋’你听见了吗？”我紧攥着缰绳，生怕它离开我半步。父亲那刻欣喜地拧着我的脸蛋，将我高高地抱起，“铁蛋”抬头凝视着我们，似乎它懂得也羡慕这人世的温情。
“铁蛋”是一头身强力壮的牯牛，既爱耍倔犟的牛脾气，更是争强好斗，特喜欢与一些对手顶角打架。对此，父亲时常是忧心忡忡，也胆战心惊。要是“铁蛋”闹出了什么意外，他对生产队里不好交代，也承担不起那个责任。而我——那时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巴不得观战替喜欢的“铁蛋”加油助威。
“‘铁蛋’，加油！顶上去。”夏日的那个傍晚，“铁蛋”猛地挣脱父亲手中的缰绳，撒开狂奔的四腿，窜过去就与路过的老对手——“独眼龙”决斗起来。差一点被它撞到的我，一个趔趄转过身跑过去，拍着双手叫喊，“用角挑它的那个眼睛，‘铁蛋’！”、“让‘独眼龙’变成一个瞎子，它就会永远打不赢你了……”我虽声嘶力竭，但却是劲头十足。
田野上，但见“铁蛋”与“独眼龙”你进我退、跳前转后，四只牛角顶撞得“啪啪”作响，格斗得难舍难分。几个回合下来，最终，也许是我的加油叫喊声起了决定作用，这回“铁蛋”再次胜出，“独眼龙”受伤落荒而逃。
“真把我吓死了！要是你受伤流血，我们咋向生产队长交代哟。”父亲抚摸着“铁蛋”的头，我双手紧握着它的两只角，就像是人身上的两只手，向“铁蛋”表示祝贺并致谢。
事后，父亲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再与他一起放牛时，时刻要警惕“铁蛋”的一切动向，不能让好斗的它有机可乘。集体的生产指望着它出力，“铁蛋”不能有半点儿闪失。我懂事地点了点头。“还有，‘铁蛋’力大饭量也大，我们辛苦一点多跑一些地方，得让它吃饱喝足，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责，也是老师教你说的爱劳动爱集体……”父亲的话我一直记牢在心间。
朝阳升起，父亲、我、“铁蛋”一同牵起，亲热地向田野走去；特别是夕阳西下，“‘铁蛋’，抬头。”父亲亲切的话语它懂，让双脚踏着牛角的我，顺势一蹭就爬上了“铁蛋”柔软的脊背。端坐稳当后，戴着斗笠的我吹奏起父亲递给的竹笛，我们一行朝着炊烟升起的村庄缓缓而归……这样唯美的时刻，最让我深深陶醉终生难忘。
作者简介
杨秦，又名杨太元：65后，汉川市古渡麻河人（祖籍应城），文学爱好者，孝感市、汉川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常有摄影、文学（散文、随笔）作品在报刊及网络上发表。
出品：汉川市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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