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龙山双塔记
作者:南书堂
东龙山是商州的一座山,山上有两座塔。日日为这个城市迎接太阳的,便是东龙山和它手臂一样张开的双塔。肃穆庄严的仪式感,堪称人间奇观,普照大地的太阳和普受恩典的万物,似乎心有灵犀,彼此珍惜着这份情谊,在星斗转移岁月更替里,缔造了一种安然祥和、颇具蓬勃之力的生存空间与城市气象。
天地存大恩,人无以言谢。天地也生邪恶、制造祸端,人便要设法规避制服。塔被赋予镇邪降魔的功能,天下塔就多起来,商州城也有了东龙山双塔。这两座塔建于明代万历十九年(1591年),从那时起,它们就成为这个地方的热门话题,由此衍生出许多神话故事、民间传说,正史野史都做着这样那样的评说,就像一位杰出人物、一个伟大事物,身上都会生发众多故事。这也是一个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城市地标式物象应有的名分与荣光。 一则神话故事说的是:舜帝一次出巡,不幸崩于苍梧之野,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闻讯,急骑一青龙前去奔丧,因太过悲痛,行至商州上空,两个妃子气息已尽。青龙只好化作龙山,成了她们的安葬之所。后人感念于此,遂修二塔。神话故事悲壮而凄美,但难免牵强附会移花接木之痕,故事发生地放在哪儿似乎皆可。 而志书的记载一般过于简略,许多情景得去猜测和想象。《康熙续修商志注》里说,商州知州王以孚“筑浮屠”,以“补修风气”。风气即风水。商州城的确像个聚宝盆,周边山岭仿若盆壁,盆底布列着丹江和沃野、城郭和村镇,而东面的龙山太矮小,未能与其他山形成合围,一个盆子出现缺口,看上去不尽完美。古人相信风水,认为风水上的缺陷是一种隐患,需要弥补。在王知州眼里,补修风气是大事,也是政绩,东龙山上建塔便成必然。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建一座塔了却一下补风气的心事就行了,这王知州为何要劳民伤财地修两座呢?在商州,广为流传着一个说法:当时州城正修城墙,砖料由一百二十里开外的丹凤县龙驹寨提供,运砖靠在一百二十里路途排列的浩浩荡荡的民工龙阵相互传递,等到修城墙的砖备齐时,那头的人听不到叫停的指令,砖块还源源不断递来。如何处理这些计划外的用料?王知州灵机一动,这不刚好修塔嘛,当即拍了板定了案。一项工作上的失误,转瞬间变成另一项工作的亮点。砖料修一座塔用不完,再修一座嘛。至于这是真实性描述还是一种调侃式演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座城有了两座塔,两座塔见证和参与了一座城数百年的气象构建。 近观,两座塔与别的地方的塔并无多大差异,风格是常见的密檐阁楼式,塔体是常见的八面体,层级间是常见的青砖出檐和菱角牙子,门洞也是常见的那种,就连雕刻其上的花草虫兽图案也无什么独到之处。从体量看,高大威武是够格的,但和同样始建于明万历十九年的陕西泾阳县、高87米的崇文塔相比,这两座就只能算小弟弟了。 两座塔的独特魅力,不在个体风格,在整体效果;不在近观,在远看。从偌大的城区望去,它们形体一致、姿态一致、高矮一致、色泽一致,如同一对难以辨别的孪生兄弟。人们之所以把它们看作是在虔诚地迎接朝阳,就是因为太阳恰好从它们之间升起,它们恰好像一双修长有力、配合默契的手臂。这种视觉效果,多么考验工匠们的智慧呀,他们须精准计算出两座塔矗立于不同坡度的具体位置,以便一座城能多角度窥其风貌;须精准计算出相间的距离是300米,才能让两座塔显得不疏不密,像一对伟大的知音;须精准计算出一个是九级31.7米、一个七级19.7米,才能成全两座塔不分高低大小的威武与尊严。它们是建筑物,更是艺术品。 而今,随着城市框架不断扩大,整个东龙山成了一座欣欣向荣的校园。两座塔仿佛两个慈眉善目的菩萨,整日静静地听着青年一代学子的读书声,满意地看着这个城市的日新月异。它们像人一样,应该享有这份安逸舒坦,却也像人不会停下手中活计一样,没忘记替城市来做事。你看:清晨,天地静穆,霞光温润,两只巨大的手臂,正托举起新一天的太阳,太阳被托举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