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坐在音乐小镇的长椅上,穿短袖还有点凉。东边唱流行歌,西边唱秦腔,热闹的嘈杂声里,天一点点地黑下来。回想起饭桌上和作家们的争论,我忍不住自己傻笑了一下。
网络时代,有活动先得建个群,联系方便。我们这个“国之大者·生态秦岭”中国作家采风团也有人建了群,他们从柳青待过的长安区过来时,我先在群里发了那首名歌《秦岭最美是商洛》,为商山洛水之行预热。
贾平凹作词,赵季平作曲,谭晶演唱。贾与赵是作家和音乐行当的大咖,谭的名头也不小。
唱了好多年,这首歌成了商洛的市歌,大人小孩都会唱,就连环卫收取垃圾时,车上也放的是这首歌。
商洛好多人和我一样,曾经恨死了秦岭。它横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出山的路,挡住了我们与外面世界交流的目光。
我小时候黑水汗流往上爬的高车岭,也叫南秦岭,只是秦岭的孙子辈小山,就成了乡下孩子上州城的拦路虎。如今岭早挖了,架了座彩虹桥,车来车往,没多少人提起了。
长大后,向往外面的世界,去延安上大学,翻越秦岭漫长的上坡下坡,得晃一天才能到西安。要是下雪了,那更是一场噩梦。比韩愈当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感慨,好不了多少。
路险车滑,柴油车熄火,堵车排队是家常便饭。北坡的村民比过年还高兴,大人小孩齐出动,挂防滑链的,提着电壶卖方便面的,在车队里穿梭。有一回堵到天亮,又冷又饿,天上的月亮都想成了核桃饼,恨不得咬上一口。还有一回,一夜路不通,歇在蓝田……
堵车的“血泪史”,有点年纪的人都能说上三五个段子,控诉的都是这座行路难的老秦岭。
秦岭,一座享誉世界的伟大山脉,绵延3000余里,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这里流淌出的河溪穿过漫漫岁月,浇灌滋养了中华文明。秦岭,之所以不叫“山”而称作“岭”,是因为它不仅不是一般的山,它还是欧亚大陆脊梁——昆仑山的东方起点,是中国的中央山脉。
商洛籍文化牛人贾平凹一生都写商州,写秦岭。他的长篇小说《山本》《秦岭记》更是为秦岭立传。
老贾的创作始终离不开对秦岭的深深眷恋和对大自然的敬畏。他说,愈是写作,愈明白了自己无知和渺小。越写越有了一种敬畏,敬畏大自然,敬畏社会,敬畏文字。作品常常是在这种敬畏中完成的,只想把自己体悟的东西表达出来,而不仅仅是用一个传奇故事或一些华丽的句子去取悦读者。
他说,秦岭实在是难以识得的,面对秦岭而有所谓识得者,最后都沦为笑柄。他又说,《秦岭记》写毕,把自己写成了秦岭里的一棵小树,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去说秦岭。秦岭最好的形容词就是秦岭。
对秦岭从恨到爱,还是有了四条高速路之后:沪陕高速,榆商高速,包茂高速,福银高速。打了隧道,不用翻越,从洞子里呲一下就穿过去了。(以前)一天的路(现在)一个小时多就到了,再也不怕大雪封山了。
要是韩愈复活,一定会吟出赞美诗。我等俗人也兴奋得只想表扬国家的巨变。如同填饱了肚子才想着穿体面些,不受大山围困之苦,这才发现秦岭原来这么美。
用故乡老百姓的话说,恨也是你爱也是你,我们的父亲山。你沉默着伟岸地站立,让我们仰望,更是我们的靠山。我们和秦岭是一家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好坏分不开,死活都是一疙瘩。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手机嘀嘀一响,又一响,打开一看,是与我在音乐小镇抬杠的作家发的,竟然都是《秦岭最美是商洛》,还都拃起个大拇指。一个是谭晶唱的,一个是王二妮唱的。我点开,熟悉的乐曲响起来,想说的话,尽在歌中,尽在不言中,我会心地笑了,笑得依旧那样傻,像还是坐在几天前,中国作家新时代文学点授牌那天傍晚,秦岭南坡,音乐小镇的黄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