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有没有一个特别的日子，让你想回到过去？
这十年，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值得？
单向历抵达第十年，我们以单向历 2025 主题「拿着时间」为题，开启了「单向历 10 周年人物访谈系列」：将时间拨回至十年间的某一天，邀请在不同领域中深耕的创作者们以及我们身边的人，聊聊对 Ta 们而言最特别的日子，以及如何看待关于时间的“拿着”与“放下”。
今天我们分享访谈的上篇，你将会看到杨圆圆、小老虎、晋美和 Gongshu 的答案。
单向历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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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女人世界》首映那一天
杨圆圆是一名视觉艺术家与电影导演，作品常常由纪实素材与档案交织而成，她用影像、摄影、书籍、装置、表演等方式去探讨身份、移民与记忆相关的话题。
2018 年，她受到亚洲文化协会（Asian Cultural Council）的邀请前往旧金山进行 20 世纪演艺圈华人女性的研究。命运将她带往“都板街舞团”（Grant Avenue Follies）的排练现场，舞台上 91 岁的余金巧如同一只花蝴蝶，翩翩飞进她的光影世界。此后六年时间，世间风云变幻，在疫情、生死与疾病纠缠中，圆圆依旧把握着她手中的镜头。上周，她的首部长片《女人世界》终于在全国艺联专线热映，豆瓣开分 8.5。邀你在影院观看一场“华人的回忆之旅，彰显生命和奋斗之美的舞者传奇”。
Q：单向历抵达第 10 年，我们收藏了 2016 年起的全部日历页面。从 2016 年到现在，能否请你选出一个特别的日子，并告诉我们它在你记忆中的样子。
杨圆圆：2024 年 9 月 24 日，《女人世界》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的首映日，我和剪辑师肩并肩，第一次从一个小黑屋挪到一个大黑屋，一起和 500 名观众一起观看《女人世界》。在剪辑的两年里，我经历了怀孕和生产，在剪辑期间不断要因为涨奶或者腰疼而离开小黑屋去卧室休息。而在这一天，我们终于走上大银幕，可以听到身边观众们的笑声和哭声，真的很难忘。
Q：法文里“拿着时间”意味着只要有需要，花上多少时间都可以。回顾过去 10 年，你在何时何事上“拿着时间”？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值得？
杨圆圆：《女人世界》的制作经历了 6 年，而纪录片本身就是“拿着时间”的时空胶囊。人生无常，幸运的是情感与生命得以被摄像机留下，在影像中成为永恒。
Q：与“拿着”对应，时间或许也可以被放下。假设放下时间就是减少时间的投入，更轻松自然地面对某件事。回顾过去的 10 年，你是否放下过时间？
杨圆圆：在《女人世界》的数字 dcp 拷贝发往全国各地的那天，我确实有一种“放下”的感觉，有种告别的感伤。现实中早已远去的人与回忆，像是一场好梦，在影像中被留下。
而在开拍后的第 6 年，我终于要向我的《女人世界》告别了，她已经走上自己的旅途，走向天南海北四面八方。她即将与更多有缘人相遇，映照出千千万万的“女人世界”。
#回到 2016 年 12 月 16 日
小老虎 Jfever，是个“说一切，听万物，走四方”的说唱音乐人，演绎过《瓶中的大海》等实验舞台剧，还是《虎博士情感热线》《一个玩说唱的》的主播。2016 年，他在南太平洋的游轮上远航 46 天，很多“念头”落成文字和歌曲，自然而然汇成故事，回头看看仍是一串旅途中的脚印。七年后，专辑《瓶中的大海》和两万字的《航海日记》才认认真真地沉淀完成了，从封面到声音都很美很新鲜。2024 年，他依旧说得很真诚，第三张《心愈频率》系列专辑《你的声音变了》刚刚发行。音乐可以记录生活的真实，那声音一直在变，也没变。
Q：单向历抵达第 10 年，我们收藏了 2016 年起的全部日历页面。从 2016 年到现在，能否请你选出一个特别的日子，并告诉我们它在你记忆中的样子。
小老虎：关于那一天：第十七日 汤加是南太平洋的一滴绿色眼药水
一下船，土摩托就问我，你发现没，这里的人跟之前都不一样吧？我因为也变黑了，身在黑中不识黑，没看出什么不同。土摩托说，不是一个人种，这里是波利尼西亚人。
接下来他一番讲解，我才发现之前的路走得太盲。前两个岛屿是梅拉尼西亚人为主，根儿在非洲，所以电视机前的你知道长什么样了吧；波利尼西亚人根儿在台湾，貌似是高山族阿美族同胞，后来四处移动，成为全世界占据海域最大的民族，从南太平洋到夏威夷，甚至差点到了秘鲁。我一看，确实长得和之前的梅拉尼西亚人很不相同。汤加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它有国王。
国王就在港口边上的皇宫稳稳住着，这是第六代，每一代都很长寿，基本都活了 90 多岁。06 年一场民主游行，这里可以投票了，国王成了英国女皇一样的吉祥物。我和土摩托找了个当地司机和一个女导游，司机说游行之后人们开始没那么尊敬国王，青年人也没那么尊重长辈，但年轻人可以夜里出去玩了。车走在市中心，我们刚在这里目睹了一场欢庆教堂 50 周年的游街，皮卡拉着音箱，雷鬼乐震大街。男人们穿着黑裙子走在街上，土摩托说这是因为全岛沾亲带故，谁死了老得换衣服麻烦，索性每天都穿黑的了。看到一些笼子似的小屋，像小卖部被关在监狱里的样子。我说这是啥呀，司机说这是中国人开的小卖部，都加了铁栏杆，平时也不和当地人交流，就锁着自己。
我感觉这里治安很好，港口干净，街上的人们都很礼貌，向坐在街角的孩子摊开手心，你会得到一个默契的击掌。怪不得那次游行，还烧了一些中国人的店铺，一是因为当时政府腐败，收了很多钱给中国人发护照，占用当地人福利，再加上很多中国人来了赚当地人钱还不理人家，人家能高兴吗？后来我们请司机一起吃饭，他说了好几次，你们是我遇到的百万分之一的奇遇，我们也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澳式橄榄球运动员，手被对手压出骨头来，退役了，他觉得开车挺好玩，别人当职业，他当生活来开，我们觉得他很潇洒，比两辆超过我们的哈雷摩托更帅。
当地人高大壮硕也有原因，曾有说法这里女人以胖为美，现在呢？还是瘦点好看，全世界都一样。一路天上是椰子树，地上是各种根茎作物，比如叶子像大象耳朵的芋头，番薯和甜薯是汤加的主食。波利尼西亚人当年就是带着这种根茎去到新的岛上，一栽上就有吃的，让我想到手冢治虫在《三目童子》里描绘的那个植物之王，就跟汤加菜市场看到的大根薯一样。
岛的东部有半金字塔形状的王陵，十三世纪珊瑚做的墓，和岛的成分一样，对祖先是种尊重。墓旁有大榕树，是欧洲人带来的。树上吊着成群结队的果蝠，双翼张开很大很好看，叫声像猴子。
库克船长不是第一个来到汤加的，他是第二位，不过他为这里绘制了详细的海图，还为这里命名为“友好的岛”，所以闻名。讲到库克船长第一次来汤加岛上的故事，风大我漏听了几句，以为是当地土著对白人很好，但白人杀土人，还给这里起名友爱岛，像个反讽。后来土摩托告诉我，恰恰相反，事实是库克一到岛上，觉得当地人真好还请我吃饭，结果是一鸿门宴，本来想要他命，结果当地国王和大臣对如何下手的意见不统一，错过了杀机，让库克毫不知情地搓了一顿之后拜拜了——印象还挺好，毛笔题了个字：这个地方好玩，我还要再来玩。
岛的西部美景密布，由于是珊瑚岛，沿岸陆地密布小孔，浪来形成壮观的海喷泉，像鲸鱼喷水；深入地下的珊瑚洞，内有深潭；南部有个天生桥，一张撅着的嘴，嘴里是海入口腔，上嘴唇是桥，下嘴唇是勺。剩下就是草，比人还高的草，一直长到悬崖绝壁的边沿，像凌空之处的绿色波浪在风里时，把眼睛扔进这片绿草太舒服，真像一滴游动的眼药。这么多的地方都没有人只有树和草，想做个隐士独居一片密林或独享一片海滩，实在是太容易了，隐去吧，少年。
我看到一头黑的猪，比狗还快，据说这里还有一种猪叫捕鱼猪，常在退潮时吃虾。
还看见有个小木屋前，四个孩子在搭建一个滑板 U 池。真想拍下来发给喜欢滑板的朋友们，在南太平洋的汤加王国的一个村庄里，有人用四个轮子飞起来了。
临别吃顿饭，土摩托突然问司机，说实话，你对中国人怎么看？司机想了一想，说也没什么接触，其实也想交个朋友，可是不太容易。
不过今天很容易，因为我们没把自己关进监狱。
Q：法文里“拿着时间”意味着只要有需要，花上多少时间都可以。回顾过去 10 年，你在何时何事上“拿着时间”？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值得？
小老虎：玩说唱。
Q：与“拿着”对应，时间或许也可以被放下。假设放下时间就是减少时间的投入，更轻松自然地面对某件事。回顾过去的 10 年，你是否放下过时间？
小老虎：这些年，我一直在减少“说”的时间，去“听”别人的故事。
#回到彩虹那一天
晋美，曾经是一名美术编辑和花店老板，现在是一名艺术家。《晋美》是一本书的名字，晋美也是艺术家、独立出版人常羽辰的母亲。2015 年，病中的晋美悄然开始有序而自由的创作，也将它们分享给远在美国的女儿——跃动的点，缤纷的线，温暖的网……一种独一无二的语言形成了，也塑造出这对母女之间“艺术家与书籍编辑”的全新关系。2024 年，由常羽辰编辑的晋美同名画册出版，在纽约艺术书展首发，入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图书馆收藏，又经 Open M Art Fair 与国内观众见面。9 年的时间，晋美的时间在纸笔之间自由且自然。
晋美同名展览在香港马凌画廊
Q：单向历抵达第 10 年，我们收藏了 2016 年起的全部日历页面。从 2016 年到现在，能否请你选出一个特别的日子，并告诉我们它在你记忆中的样子。
晋美：2019 年 8 月 28 日，我们带着大金毛狗蛋去了一趟坝上草原，那是一趟幸福美好的旅程。旅程中看到了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彩虹，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彩虹。它像梦境一样留在我心里。
Q：法文里“拿着时间”意味着只要有需要，花上多少时间都可以。回顾过去 10 年，你在何时何事上“拿着时间”？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值得？
晋美：2011 年底开始，画画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尽量在每天琐碎的生活中挤出时间去画画。“拿时间”画画我觉得很值得。
Q：与“拿着”对应，时间或许也可以被放下。假设放下时间就是减少时间的投入，更轻松自然地面对某件事。回顾过去的 10 年，你是否放下过时间？
晋美：如果说“放下时间”就是轻松自然地做某件事，我的答案还是画画。因为我画画也是一件轻松自然的事，可以随时拿起，随时放下。
《晋美》艺术书
#回到秘密的那一天
Gongshu是一位诗人，目前从事家政工作，在 9 FRAMES 公众号发表她的诗和日记。“诗歌是种家务，我的关节特别清楚”，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她的时间用于阅读和写作，那些文字很轻，速度却极快，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地坠入心底。Gongshu 曾收集生产日期，她将奶粉、牙膏、感冒药……等等包装边缘的日期剪成小条，存在密封袋里。许多年过去，时间在搬家中逐渐遗失，时间成为粉末状附着在皮肤上，成为回忆。
Q：法文里“拿着时间”意味着：只要有需要，花上多少时间都可以。回顾过去 10 年，你在什么事情上实践“拿着时间”这件事？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值得？
Gongshu：关于时间的问题总是太沉、太令人恐惧。我不善于概括，更不善于选择，看到“10 年”这个词我瞬间僵直。我根本拿不住时间，没有人能够，它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冰。激情、愤恨......每一种发热的东西都会使时间融化，只有死亡，只有一具死尸能使时间维持现状。我躲避时间，它以无穷尽的分秒扫射我，每一秒都带着毒素并且命中我，很快我便衰老、死亡，这便是时间干的好事。
我不曾思索时间是什么，正如我从未想过包裹着自己的皮肤是什么，这样的想法会一闪而过却从未深入，没有一个完整的下午是想不清楚的，遗憾的是我从未有过那样的下午。定义者们定义的时间、哲学家与经济学家所谈及的时间，仅仅是在测试观众的信任度，你信他，就信他话语中的时间。我也曾混在假扮聪明的人里面说要创造自己的时间，事实上时间无法创造，只能发现，必须具备老鼠的嗅觉。诗歌芬芳因为那就是块奶酪，其中的孔洞就是时间，就是呼吸。我并不曾拿着时间，也许我只能呼吸时间。
写诗并没有让我花费太多时间，但它延长了我许多沉思的时刻。关于值不值的问题，不值得。诗不是种回报而是种灾难，它会将一个人原本的生命连根拔起，重生是做不到的，只能紧巴巴地拖着点碎片继续活着，但我选择被诗摧毁——意志的、身体的，统统不值得，但我就要这么做。
Q：与“拿着”对应，时间或许也可以被放下。假设放下时间就是减少时间的投入，更轻松自然地面对某件事。回顾过去 10 年，你是否放下过时间？
Gongshu：这个问题我更迷茫。我喜爱与期待的是一个比我老上很多或刚出生不久的人跟我讲讲这个问题。我们规划一切时间，“拿着”、“放下”，仿佛我们真能做到似的。但诗能像摘除肿瘤般替我摘除一部分恶性时间。诗独有的兴奋能让我忘记自己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七十三。忘记时间，但同时又能严重地记起，因为写作是朝自己挥拳，我已经承受不了太多重拳，越来越频繁地我感到疼痛并且难以恢复，我在变老，每写一个字我都能觉察到这个事实。
一首诗是一把折扇，其中的停顿充满了时间，写完一首诗你放下那一页纸，实际上是将扇子折起、放下。这并不是语言游戏中晦涩、难以捉摸的意象，诗正是以停顿、展开与关闭的方式非常具体地在物理层面上为我演示了放下时间这件事。
关于时间不会有真正的结论。甩不掉时间，我们居住于此，在时间的皮肤里。精神就是身体，精神在身体里哪里也不去。关于这类问题的回答总使我有些难为情，生出了一种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的亏欠感。如果你是当面问我，我会苦恼地报以沉默。
Q：单向历发布至今已经到了 10 周年，我们也收藏了 2016 年起全部的日历页面。从 2016 年到现在，能否请你选出一个特别的日子，并简单告诉我们它在你记忆中的样子？
Gongshu：没有特别怀念的一天，反而想忘记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多。啊，总归还是有的，我列了列，像列牌面大小一样选出我最特别的一天，那是秘密我不能说，但我可以描述一下那天的天气，先是多云然后下起了小雨，街边小贩的篮子里盛满了新鲜栗子（好吧是十一月），以及那天在读斯蒂芬·金的小说。我记得从医院出来（好吧我刚做完一场手术）的第一件事是测试我的幽默感，幸好它还在。你看我什么都说了只苦苦守住那个日期，我对它有种客气，毕竟它让我住院三周，打败了我又将我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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