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即兴幻想曲式的对话~ 和佘江涛先生聊音乐

文摘   2023-05-05 18:06   广东  
按语

在这个充斥着快销品和贩卖视听冲击的时代,佘江涛先生是位逆风而行的智者,他学贯中西,对中外文学及古典音乐内存庞大;我更惊讶于他在极其繁忙高压工作下持续读 ,写 ,思的热忱和韧劲。看他写的文字就像听到一部美妙的音乐作品:结构严密,主题明晰,补拙大气。2017 年我随英国伯明翰市长访问团出访友城南京,是佘先生领着我第一次参观了气势磅薄的江苏大剧院;后来他到英国访问,我向他介绍并参观了伯明翰的交响乐厅。2023年五月26日我即将到江苏大剧院举办“致春天”钢琴独奏会,借此良机和佘先生展开一场关于春天和音乐的对话,感谢他分享对音乐人生的洞见! 

——肖荻

开票 | 致春天——跟着肖荻的钢琴声,开启一场环球春日旅程

点击上方图片,扫描二维码即可购买CD

Q&A -1

肖荻:因为疫情对国际出行的限制,我已经近四年未能回国,对故乡的思念促使我改编了一首小时候听过的广东民谣,原曲是描绘在风景如画的南方,泛舟翠湖之上的场景,我叫它 《春愁》。这期间我又重读了英国诗人雪莱的《西风颂》,被其中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再次触动,我决定要以“春”为主题,展开一场关于破茧重生、爱和希望的中国巡演。音乐虽然不能改变世界,但音乐可以改变人心,在其中播下希望和安慰的种子。

2023年的春天是一个希翼之春,世界正从新冠疫情、能源危机等大事件中复苏,但未来仍充满着不确定性。在疫情中,很多艺术家包括我自己都体验到了一种迷失、哀伤和无力感。但我注意到你却笔耕不缀,在过去三年和读者分享了大量的文字语言表达的感想,你能谈谈写作对于你的意义,以及疫情对你个人生活工作的影响吗?

佘江涛:对我而言,首先写作是记录和结构化我的思考,发现和扩大意识和无意识的疆域。记录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捕捉和生发。没有及时的记录,大多数想法就会稍纵即逝,更不谈上自我生长了。结构化就是把记录下来的想法逻辑化,同时放入自己的认知体系当中。

其次写作是发现自我、回归自我、丰富自我、成就自我、解放自我的路径,是“自性化”的手段。人具有成为⼀个完整⽽独特的个体的内在需要,成为真正自己的这⼀过程就是⾃性化。对于不同的人而言,自性化的路径和手段不同,写作对于我来说十分重要,除了文字语言,我没有掌握其他形式的语言。

第三,写作也是培育一种思维方式。写作的风格是思维方式的折射。我力求语言简洁、结构紧凑、逻辑清晰的写作方式,并把这种方式融注到思维方式当中,甚至生活方式当中。语言和生活的量子化(量子叠加和测不准)、熵增、结构瓦解和崩溃在互联网世界,在这个世界对个人的侵蚀中泛滥。认真的写作是一种抵抗和保护自我的行为。

第四,写作也是心理治疗的手段。特别是在疫情期间,独处的时间增多,工作和生活的焦虑增多。与其百无聊赖的自虐和游走网络,或滔滔不绝找人倾诉,不如与自己安静独处,读听思写,自言自语,顺应命运,集中注意力,保持精力,以免情绪失控、人格分裂、精神崩溃。

但我没有能力成为职业或业余的文字语言创作者,也没有精力成为职业的写手,我只是一个业余的写手。

我相信一些音乐家也会出于以上的动机进行创作,但作为艺术家,他们有更多的情感、感觉、直觉、判断、思维、想象力、创造力,这都是我欠缺的。除了这些以外,伟大的音乐家还能够用音乐语言、音乐结构充分地表达它们,甚至和它们处于张力的平衡状态。

Q&A -2

肖荻:在我寻找春天的旅程中,我发现了许多“边缘的”作品,例如鲜为人知的约瑟夫·苏克的《春愿》和尼古拉·梅特纳的《春天》,美好的旋律充满了对新的生命的礼赞和渴望。当然也有一些脍炙人口的作品,例如孙以强的《春舞》以及格里格的《致春天》。我非常喜欢这组曲子并曾多次表演,不过在我这次《致春天》的cd专辑录音中,我选择了完全不一样的速度和情绪,一种更感性、反思性的方式。我认为这反映了自己在特定时期的感受,录音应该是捕捉当下情绪的记录手段。

在编辑专辑的过程中,我对安排乐曲顺序有一定的想法,虽然在高科技编辑工作室里听那些曲子给了我一些不同的视角,但音乐的最终顺序更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带着听众从我的出生地中国温暖的南方,穿越到寒冷黑暗的东欧和北欧,聆听捷克音乐家约瑟夫·苏克对春天的渴望,挪威作曲家克里斯蒂安·辛丁和格里格对春天的期待,在那里,阳光和漫长的白昼如此珍贵,春天的珍贵意义非我们所能想象;俄罗斯也是另一个崇拜春天的民族,柴可夫斯基《四季》中《三月·云雀之歌》《四月·松雪草》《五月·白夜》都是为春天献上曲子,尼古拉·梅特纳对春的狂喜在他的《春天》中蔓延;然后我们继续去英美旅行,英国作曲家约翰·埃尔兰用魔幻的音乐语言把我们引入一片神奇海洋和仙境之林,美国作曲家威廉·梅森则以春雷般的惊人音量快速穿越键盘,不过很快便用甜美的旋律取代,令人惊讶的是它如此暴风雨式的开场最后却落在甜美的 A大调上平静结束;这自然而然地过渡到门德尔松写在同调上的《春之歌》,并延续了那种轻快婉约的感觉,让听者置身于无忧无虑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伤害,只有欢喜。

那么,你最喜欢的和春天相关的音乐作品有哪些?

佘江涛:你的这张cd专辑让我想到了海伦·格里莫的专辑《水》,那里的曲目也很边缘。原来你的音乐春天也是那么的稀有,很多我闻所未闻,并且它们有自己内在的空间逻辑。我会去听你5月26日在江苏大剧院的音乐会,以及你的《致春天》专辑,在你特有的春天里漫步。

我最喜欢的春天在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里,大地、生命都在野蛮生长,对我结构性的偏爱给予毁灭性的反抗和解构,激励我去不断建构。在卡尔·奥尔夫的《博伊伦之歌》当中,春天是野性十足、肆无忌惮的生命爆发和释放。在马勒的《第三交响曲》第一乐章中,春天大踏步地从山野中走来,用绿色和彩色把自然唤醒;在它的第二乐章中,无边的碎花迎风摇曳,翩翩起舞。在马勒《第四交响曲》第一乐章中,乍暖还寒、生命脆弱的凄美初春别有一番滋味。

我的春天粗野、宏大、凄美,在音乐语言和结构上复杂、庞大,许多地方缺乏人们所需要的传统美感,甚至是破坏。

Q&A -3

肖荻:你对古典音乐的喜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能聊聊你的童年和成长经历吗?

佘江涛:我的童年稀缺音乐。五年级在一位同学家看到两台闲置的钢琴,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乐器。据说他爷爷是资本家,父母都是大学音乐老师,但那时不敢在家弹琴,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初二在一位同学家听了塑胶唱片《天鹅湖》,才知道那是古典音乐,和我之前听的音乐作品完全不同,比较复杂。

我第一次听音乐会是在初三(1979年),舒伯特的A大调奏鸣曲(D.664)一下子把我带入了音乐的世界。为了寻回它,我后来买了各种版本的舒伯特奏鸣曲,终于在音乐会的20多年后,在俄罗斯钢琴家吉列尔斯的一张唱片中找到了它。

1990年代,在半导体收音机中,我收听到的最爱是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艺术家的生涯》《皇帝圆舞曲》至今都很喜爱。当然,门德尔松的《随想回旋曲》(op.14)是稍纵即逝的最爱,也是二十多年后在法国钢琴家蒂博代那里找回了它。我和你说过这个寻寻觅觅的故事,你后来专门拍了一个你演奏此曲的视频送给我。

在慢转唱片lp寿终正寝的1990年代(没想到当下它却复活了),我终身难忘的是朱利里和霍洛维茨合作的莫扎特第23钢琴协奏曲(K.488),后来我又买了一张lp,还有cd和蓝光cd,生怕它会突然消失。

1990年代,我买了许多磁带,后来都送人了。记得最感动我的音乐是勃拉姆斯的圆号三重奏(op.40),它是纪念他母亲的作品。在其中我感受到了最浪漫、最忧郁、最黄昏、最远方的乐器是圆号。

cd时代在1990年代涌来。我第一批cd唱片中最打动我的是艾萨克·斯特恩演奏的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全集,那时我就相信没有人会听了莫扎特的这些曲子会不爱上音乐,除非他的感知被当年的贫穷、封闭,以及尚不内卷的考试彻底毁灭了。

这些都是随机的听,后来有了综合的听、分类的听、专门的听,最后发展到能在特殊情境下选择一些唱片、曲目去听。通过三十多年的唱片收藏,现在各种作品和版本这一生也听不完了,只能向它们致敬,我知道最终只能把它们孤独地留在世界上了。


Q&A -4

肖荻:如果你要选三位音乐家(过去现在皆可)和你共进晚餐, 你会选谁?会问他们哪些问题?

佘江涛:我没有想和音乐家共进晚餐。艺术品是有趣的,而且你还可以随意选择一位艺术家不同风格的作品;艺术家多半难以相处,艺术家是人,非常个性的人,他有内在的矛盾,有风趣的一面,也有你不喜欢的一面,你无法把他切开来选择。艺术品只是艺术家升华的那一面,艺术家却是本能、本性、社会性、精神性的矛盾综合体。我乐意和他们的音乐作品共进晚餐: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贝多芬的五首大提琴奏鸣曲、肖邦的玛祖卡和即兴曲。

我还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他们。音乐作品一旦诞生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有生命的客体,它们离开了音乐家。音乐家本人的解释很重要,但也只是一个参考。每位音乐作品的演绎者有自己的理解和阐释,每位评论家、听众有自己的理解和阐释。音乐本来抽象,加上多重的移植,是阐释学困境最为艰难的地方,但也是音乐的魅力所在。音乐意义是冰山上神秘的湖水,不同的天色下(演绎者),不同的游客(听众)眼里,韵味不同。

Q&A -5

肖荻:你相信“活着就有希望,人类会越变越好”吗?

佘江涛:对大多数个人而言,活着并不一定有希望,希望只是心理安慰,否则就没有失望、无望、绝望;但我们希望有希望,希望自己和他人给予希望,希望我们有修行坚定我们的希望,希望音乐给予希望,希望还有其他文化给予希望。不过本能、本性、社会性、精神性,越往上走越稀薄,越脆弱。希望大多数情况下不仅是精神给予的,也是底层的力量给予的。对大多数个人而言,底层的力量是坚硬的轮廓,精神是轮廓上的色彩。

人类会越变越好是一个宏大而复杂问题,很难回答。对越来越好的定义太多,实现这些梦想的变量也太多。如果说越来越好是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的实现,那么资本主义以及它所的推动政治、文化、经济、科技、文明都是人类的终结杀手。资本主义会让欲望和速度变得没有限制,人类在它的驱使下不可能越来越好。人类要变好不是要反对资本,而是要反对资本主义;不是反科学、技术、理性,而是反在前面加个“惟”,后面加个“主义”。你可以一边否定这样的观点,一边被资本主义反人类的本性有声或无声地杀掉。

Q&A -6

肖荻:chatgpt的时代已经降临,你觉得它会给音乐和文字行业带来哪些冲击?对想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他们应该如何有所准备?

佘江涛:真的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东西,它能很快会掌握一种风格和知识架构去写作,扼杀许多人千辛万苦造就的、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创作能力和知识生产能力,除非他们能不断维持独有的想象力、创造力。这对人性的伤害太大。它是资本主义反人类的产物,毁灭大多数人的创造可能。我为chatgpt写了一首很差的诗,表达我对它极为有限的理解。


人工智能已经长期存在
chatgpt是它的集成开发和规模运用
里面还有资本的故事和马太效应
也许
只有顶级的艺术和知识的生产者才敢面对chatgpt
因为他们还拥有某种唯一性
拥有某种少有生有
某种无中生有
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在chatgtp面前 
大部分从事艺术和知识的生产者
都会失去想象和创造的功能
如果不愿意躺平
只能去体力劳动 
去锻炼身体
去修炼灵魂
去感官享受
去幻想做梦
chatgpt真的很厉害?
还是资本主义投资者的故事?
还是资本主义的自毁逻辑?
但起码它在许多地方还不会出现
那里人类有保护自己的禁忌
或者那里数据被切割成一个个孤岛
或者那里的投喂和互动还处于低端
或者那里有些话题还不能触及
因此还是要为自己的感知和知识
去想象和创造
但不是为僵化的艺术和知识内卷
再卷也卷不过人工智能
尽量健康、自由、感受、认知,做成自己
等待chatgtp晚一点把自己消灭
chatgpt的极限可能是
少数艺术和知识精英把持的工具
最终这个工具也把这些精英清除一尽
人类文明被它终结
如果chatgpt不受人控制

消灭它是保护人性和人类的惟一路径

这首诗很破,很糟糕,chatgpt不会去写的。

Q&A -7

肖荻:如果你要去一个荒岛(假设你有生存的基础),你会带哪五件物品?

佘江涛:在资本主义和资本的世界已经没有荒岛了,问题可以是:假如新家(假设你有生存的基础)只能选择五样东西搬入,你的选择是什么?

240本书,满足最后20年的阅读;1000张唱片,满足最后20年的聆听;一套比较好的音响设备;一部上网手机,知道世界大概发生了什么,无论真假,每天一小时;一个自己的公众号,每周一次发布自己的想法,有50人真正关注,这也是鲍勃·迪伦的想法。这些东西都能使自己不至于彻底无聊老死。

Q&A -8

肖荻:如果只能带一张唱片上岛,是哪张唱片?为什么?

佘江涛:如果残忍到只能选择一张唱片,那就是格林·古尔德1981年录音的《哥德堡变奏曲》,那里有一个幸福的人整个变动不居的一生,以及它安静的开始和优雅的终点。

我很想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最后祝愿你在5月26日在南京给我们分享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独特的春天。

也祝愿你的 《致春天 》专辑得到广大乐迷的喜爱!


精彩内容分享:

肖荻五月回国巡演汇总~音乐会,大师班讲座一键全知道

中国巡演昆明站 | 斯坦威艺术家肖荻带您一起环游春之旅中国巡演
江苏大剧院站丨致春天——跟着肖荻的钢琴声来到南京,开启环球春之旅

英国伯明翰音乐学院钢琴教授肖荻独奏专辑《致春天》隆重上市
中国巡演  广州大剧院站丨520特别呈现:挚爱春天肖荻钢琴独奏音乐会


肖荻Didi
肖荻,青年钢琴家,BIPA国际钢琴学会总监,英国伯明翰音乐学院(RBC)钢琴系教授。实时更新钢琴家肖荻最新作品和音乐会动向。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