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林清:《中国民间诗人作品选》(第1集)
中片区主编
熊林清:教师,诗人
诗观:真正的诗人都是用灵魂蘸着鲜血写诗的!
承诺: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
熊林清诗歌选
笼中虎
笼子里从来都没有虎
只有羔羊
无论是咆哮如雷肝胆尽裂
还是百啭千回心似月光洁
坚硬的鬃鬣可以制作如椽大笔
誊写一个帝国的铿锵
那些带着秋毫的柔皮,将制成大氅
披在帝王新妇不胜春风的肩上
当然也需要绣口衔花,才不至于
浪费了千山枫叶上凝结的朱颜
作为结局,免不了一碗砒霜点缀的梧桐雨
来与缠绵的故国做个了断
剩下的,以骨熬汤,可以温补阳气?
以骨泡酒,可以治疗病变的关节?
只有胫骨做的槌子,敲得羊皮鼓
在史册的旷野里不断喊痛
从来都没有虎,那铁笼打造的江山里
关过了一代又一代羔羊
绝句
狗吠在深夜再也翻不出什么新意
那些尖利的舌头却宁愿一错再错
黑在进一步浓缩也在进一步扩散
伤口在痛苦地弥合,但星光仍然
不断向沉睡的尘世逃逸
敲打
谁在空旷的野外敲打着铁皮
声音被风吹得又干又硬
仿佛每敲一下,空气就碎裂一块
尤其在这凝固成一团的夜里
每敲一声,身子就不由自主的一紧
仿佛下一次,就将敲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仿佛旷野的心跳:单调,但有力
仿佛可以穿透这包裹着大地的黑夜
没有人知道这声音会消失在什么尽头
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晚,他只是一个人
在原野上敲打。他内心的铁
是否已被敲得锃亮,已开始发烫?
秋日里的蝉
只有这些蝉不会停歇
在高山上叫,在江湖边叫,在大街旁叫
从汽笛和车轮中突围出来
隔着楼群,坚定地把叫声送入耳膜
让金石之声夹着浓浓的汽油味
把人从带露的梦中叫醒
平铺直叙地叫,波澜不惊地叫
又把人从白日的躁热中送入迷梦
想想一街的梧桐叶
将在这样的嘶鸣催促下枯黄
飘落,像一街蹒跚的老人
不知去向
想想同样是这些蝉,还夹在书页里
陪虞世南唱,陪骆宾王唱,陪李商隐唱
那么多声音已经被时代埋葬
——我原谅你们了:
无论是来自凌晨清梦中故乡的山岗
还是这傍晚,昏沉眼睑底下的街旁
母亲
先是牙齿,接着是头发
纷纷离她而去。眼睛里也不再有夕阳的光晕
她老了,只能用颤抖的手
扶住门框,眺望门外的那个世界
自从她说不清自己的名字那时候起
冬天,就在她的喉头长住下来
像一头病狮子,时时在无力低啸
喝米粥,喝蛋羹,有时是一小勺肉汤
她越来越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还来不及牙牙学语
只有做建筑工的儿子开门回来,披一身夜色
静坐在门边的她,喊的那声“小宝”格外清晰
这可是她唯一牢牢掌握的语言
这时,世界从她的眼睛里
闪过一道绸缎般的亮光
静默的村庄
被北风一遍遍扫荡,被白雪
一次次封锁,所有山林
已习惯了潜伏
就算在平和的日子
也没有一只鸟闹醒渐残的月光
只有炊烟在向天空迂回,模拟树的形状
那些树太老了
老到谁也不敢叫它们的名字
那些草根还太稚嫩,来不及命名
所以整个村子都在隐姓埋名地生活
从村东头到村西头,连蚂蚁
也仅以点头来传递树纹里的秘密讯息
每个月都有花儿出嫁,结婚生子
一代代草木在秋风中老去
静默的村庄,只有我是其中的匆匆过客
磨刀石
为了将铁削成闪电
它毫不怜惜自己
怀着仇恨,与深山决裂
蛰伏在市场边上
谁都看不出它的内心藏了一把好铁
厚重而锐利,闪着寒光
以清水养伤,装聋作哑,这些年
把所有的话都交给了铁
可多少铁怀揣它精心打磨的闪电
一转身就拐进了厨房
它仍有十万吨清水来饲养耐心
等待生命中的那把好铁
替它喊出复仇的誓言
直到委身为泥,它内心那把好铁
依然如闪电般崭新
容不得半星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