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鲁

文摘   2024-07-28 00:01   山东  

鲁鲁,这条深深刻在我儿时记忆中的四眼狗,陪伴我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

记得上小学那会儿,家乡的农村里,养狗可是家家户户的潮流。这些狗狗们,有的看家护院,有的则成了孩子们的忠实玩伴。而鲁鲁,它的出生地就在邻近县城的一个小村落,它是我姥姥家那条历经二十多年风霜的老狗的后代。那个秋风萧瑟的周末午后,我仍历历在目。当时,我和父母正在村东的庄稼地里挖地瓜,邻庄的二姨挎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里面装着一只刚出生两天的小狗,虚弱而惹人怜爱。它躺在铺着干草的竹篮里,低声呜咽,偶尔半睁着朦胧的双眼,环顾四周。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眼睛上方的两撮白毛,宛如四只眼睛,让人过目难忘。父亲当即称它为四眼狗。我和弟弟妹妹欢呼雀跃,因为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保镖,可以像邻家的孩子一样,带着狗狗炫耀一番了。狗狗的忠诚天性,让它们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的挚友。

那年过年去姥姥家拜年时,母亲向舅舅提起我们对小狗的喜爱。由于家境贫寒,我们无法去集市上购买一只狗,更何况不了解狗的性情也不敢轻易购买。舅舅家有一条养了十几年的狗,每次生育的小狗要么送人,要么卖掉换钱。幸运的是,舅舅听了母亲的话后,便让回家看望姥姥的二姨将这只让我们欣喜若狂的四眼子带了过来。这只小狗,我亲昵地称它为鲁鲁

刚离开母亲的鲁鲁,显得惊恐而无助,晚上,它蜷缩在灶前的柴堆里,拒绝进食,只是发出呜呜的哀鸣声。父亲安慰说,等它适应了新环境就会好转。那夜,鲁鲁的悲鸣持续不断,回荡在夜空中。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未能深刻理解它的孤独与恐惧,它就像个被遗弃的孤儿,心灵深受创伤。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无法忘怀它初到新家时那凄凉的呜咽,每每想起,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悲伤。

鲁鲁不仅赢得了我的心,还成了弟妹们的挚友。它虽小却性格温和,对待生人不畏惧,且能准确分辨亲疏。每当有新朋友来访,它总会以吠声相迎,这并非威胁,而是它特有的问候与探询方式。当客人再次光临时,鲁鲁便会摇着尾巴,热烈欢迎。它总是恰到好处地与人保持距离,从不过分亲近,让人感受到一种亲切而安全的氛围。

自从鲁鲁成为我们家的一员,我们就形影不离。无论是庭院的前后,还是河畔坑边,都遍布着我和鲁鲁一起奔跑的脚印。无论春夏秋冬,还是暑期寒假,鲁鲁都像影子般紧紧跟随在我身后。它对我充满了信任和依恋,视我为最亲密的伙伴,而在我心中,鲁鲁也是我儿时最忠诚的朋友。

有一次,晚上我和几个小伙伴去邻村看电影,原本把鲁鲁留在了院子里,因为我从不带它出村,怕它这温顺的性子会受到别村恶狗的欺负。但当我快到邻村时,鲁鲁竟突然从旁边的沟里跃出,如魔术般出现在我们面前,尾巴摇摆着,显得异常兴奋。我这才明白,原来它一直悄悄地沿着路边的沟底跟踪着我们。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它一起去看电影。

在邻村,有几只大狗好奇地靠过来嗅闻,我和小伙伴们便用树枝和石块将它们赶走。鲁鲁也十分配合地狂吠几声,然后猛地窜出几步,显得威风凛凛,但又会适时地弹回到我们身边。那个晚上,鲁鲁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它安静地趴在我们占好的座位前,整个电影过程中都默不作声。

电影结束后回家的路上,鲁鲁又恢复了它活泼的天性,在我们之间欢快地来回穿梭。那晚的电影是《黑三角》,我们热烈地讨论着剧情,对特务的行为咬牙切齿,对公安人员的勇敢和智慧赞叹不已。偶尔,我们还会模仿剧中的动作,而鲁鲁似乎也明白我们的意思,它会立刻停下,竖起耳朵倾听,就像一只正在执行任务的警犬,引得路过的大人们哄堂大笑,也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鲁鲁在我们村子里迅速崭露头角,成为了一条备受瞩目的名狗。它之所以名声大噪,并非因为它那独特的四眼外貌,而是因为它成为了我们村第一条拥有正式名字的狗狗。在这个村子里,大狗小狗层出不穷,雄壮的、勇猛的狗也屡见不鲜,但它们都是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最多也只能以老刘家的狗这样的称谓被提及,连大黄、小黑、小白、小花这样通俗易懂的名字都不曾拥有。然而,我家的鲁鲁却独树一帜,拥有了一个颇具洋气、充满书卷气息且寓意深邃的名字——“鲁鲁

后来,当我向年幼的女儿提及鲁鲁时,她好奇地询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要给那条狗取名为鲁鲁呢?我沉思片刻后回答道:鲁,是山东的简称,意味着这只狗来自山东。她继续追问:那为什么名字要重复两遍呢?我再次陷入沉思,随后笑道:为了让它听起来更押韵。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令人捧腹。

事实上,我之所以给狗狗取名为鲁鲁,是因为我曾经读过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其中的主角就是一条名叫鲁鲁的狗。我深深地喜欢上了那位作家所描绘的那条忠诚而有情义的狗,因此我也给我的狗狗取名为鲁鲁。我记得当时村里的许多大人见到我时,都会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你家的鲁鲁在哪儿呢?现在想来,他们这么问主要是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好奇,他们惊讶于一条狗竟然能拥有一个如此独特且古怪的名字!毕竟在那个年代,孩子们的名字都还没有这么洋气,而且名字中还使用了叠字。我无意中引领了一股潮流,这让我颇感自豪!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想拿我打趣,看我这个小孩还挺有文化的,这也算是他们对我的一种喜爱和赞许吧。

在我年幼的记忆中,奶奶始终是最通情达理、最懂我内心的人。与爹娘不同,他们对于四眼狗这个奇特的名字总是感到尴尬,难以启齿。然而,我那年逾八旬的奶奶却能自如地呼唤鲁鲁的名字,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某个傍晚,鲁鲁迟迟未归,我心急如焚,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声声呼唤着它的名字。奶奶因着对我的深爱,也不顾年迈,蹒跚着脚步随我一同寻找。那一刹那,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奶奶与我的心灵相通。而令人惊喜的是,鲁鲁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呼唤,它欢快地蹦跳着回到了我们的怀抱。但好景不长,它在家稍作停留后,又神秘地消失了。

我再次陷入焦虑,不解其意。这时,父亲在一旁解释道:别找了,它肯定是去找别的狗了。我懵懂地思索了一夜,才渐渐明白,原来狗狗也有追求爱情的渴望。回想起来,鲁鲁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它偶尔的回归,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抚慰了我和奶奶的心。然而,爱情的魔力显然更为强大,让它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奔向那漆黑的夜。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村西的一户人家的母狗诞下了六只小四眼狗。为了感谢我们让出鲁鲁,他们主动提出要送我一只。然而,我婉言谢绝了。并非因为辈分的问题,而是我心中只有鲁鲁——那个刚刚成为父亲的它。我不愿抚养它的后代,只想让鲁鲁永远保持那份孩子般的纯真与活泼。我害怕看到它与子孙争食的场景,更不愿让它承担起养育后代的重任。

鲁鲁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六年了,陪伴我度过了初中的三年时光。当我以出色的成绩考入高中,投身于那紧张而充满挑战的学习环境时,鲁鲁的身影渐渐从我的日常生活中淡出。由于我每周有六天都住在学校,只有周六的下午才能回家补给口粮,鲁鲁的期盼也便聚焦在了这每周的短暂时光。

虽然鲁鲁不再到村口迎接我,但每当我周六骑车回家,那熟悉的铃声响起,它总会激动地从巷子里飞奔而出,向我扑来。我也会开心地抓起它的双腿,逗它用两足行走,共享那份回家的喜悦。奶奶总会为我准备丰盛的食物,而鲁鲁则静静地趴在饭桌旁,偶尔捡拾我掉落的饭粒,眼中流露出一丝亲近与淡淡的忧伤。它似乎明白,每一次的相聚都预示着接下来的分别,每一次的周末都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弟妹们对鲁鲁也喜爱有加,但鲁鲁与他们之间似乎总缺少一种深厚的情感纽带。也许,是因为我也戴上了近视眼镜,成了四眼书生,鲁鲁与我在形象上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奶奶告诉我,自从我上高中后,鲁鲁变得更加温顺,经常趴在地上沉思。我转过头,竟然看到了鲁鲁眼中的泪光。它真的流泪了,它明白我们的时光正在流逝,它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它也知道我会深深地怀念它。

……那滴从鲁鲁眼中滑落的泪,我将永远铭记在心。即使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仍能感受到鲁鲁在世界某个角落,用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注视着我,仿佛有泪水悄然滑落。

在我高二那年,鲁鲁离我们而去了。它的死因一直是个谜,父亲认为它已到了寿命的尽头,而母亲则猜测它可能是患病了。遗憾的是,我未能见到它最后的模样。听说鲁鲁走后,被我堂兄带走了,至于它的最终归宿,是被卖掉还是成了餐桌上的食物,我们家人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父亲、母亲、奶奶还是弟妹,都不会去触碰那份与鲁鲁相关的肉。而我,更是连提都不愿提起。

后来,家里也曾短暂地养过两只狗,但它们的存在总是那么短暂。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不愿说破。每个人的心里,都留着那个四眼狗鲁鲁的位置。自从我上大学到现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狗。母亲总说:养狗太伤人。然而,就在最近几年,两只可爱的狗狗——贝贝和球球,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它们为我的人生增添了许多额外的牵挂。我不禁想,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也许鲁鲁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我们的身边。虽然无法确定,但我愿意这么相信。

如果真的有天堂存在,我坚信,鲁鲁一定在那五彩斑斓的云端里,快乐地奔跑着。


言无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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