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蒲坂大地凉风习习,月华如水。由永济市蒲剧团精心排练的新编古装蒲剧《还阳珠》,在永济市蒲剧文化公园“蒲园”舞台进行第一次彩妆试演。舞台灯光灿灿,戏装色彩鲜丽,演员一丝不苟,环环相扣的剧情,一次次点燃了观众对戏曲的热忱与基因里流淌着的对蒲剧的迷恋。
新编古装蒲剧《还阳珠》, 由永济市文联主席杨孟冬根据蒲州民间传说创作而成,由王建中、张志勇分别担任舞台导演和音乐设计。剧情故事,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这一年,蒲州大旱,百姓流离。虞乡县王官峪村刘玉英和母亲卢氏投亲路上,被吏部侍郎罗天林之子罗三调戏。卢氏与其辩理,惨遭马踏而亡,刘玉英被逼跳崖自尽。站在附近山头的卿云观条阳道长欲救,却看到龙生用“还阳珠”将刘玉英救活。由此,拉开了一位弱女子勇敢斗争邪恶的序幕。
该剧的第一场“吞珠还阳”,其矛盾冲突遵循的是传统意义上“美与丑”的对立。有权有势者拥有丰富的物质资源,贪恋“美”的事物几乎就是一种饕餮的本能;贫穷落魄者尽管一无所有,却本具自足的美。于是,掠夺与自我保护成为戏剧矛盾的看点。在这一幕中,冲突发生在刘玉英被恶少威逼跳下悬崖后,矛盾戛然而止,似乎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然而,这一情节对于整部戏剧来说却只是一个开端。其中蕴含的深意,当是人们面对无法避免又难以解决矛盾时给出的一个终极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向死而生。向死而生,犹如蝉蜕重生,重生者则必然获得精神上的觉醒和成长。这就使得复活后的刘玉英能够勇敢地与恶少罗三对簿公堂,怒斥其肆无忌惮横行乡里之无耻,并在被逼婚的困境中,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寻找逃生策略。在逃婚成功之后,再一次奔向更高一级的衙门“蒲州大堂”寻找公平的审判。此举,对于一个失去双亲身陷困境的弱女子,着实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儿。但,这种勇气也许正是源于一个弱女子对死亡的无惧无畏。那颗“还阳珠”不仅赋予了弱女子新的生命,更赋予了一种生命内核。一定意义上,为整个剧本定下了一个敢于为了生存的自由而进行不屈不挠奋争的基调。
整个剧情如同俄罗斯套娃,环环相扣,动人心弦。第二场“甥舅行奸”,捏造假婚约,使不合理瞬间变成合理合法的占有,对刘玉英身心进行了二次伤害。正常的生活逻辑,在丑恶面前显得苍白滑稽。以黑为白,指鹿为马,悲剧形式反以喜剧形式予以表现。这种强烈的对比,更深刻揭露和抨击了封建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本场次语言活泼生动,通俗易懂。尤其,大量的方言土语的运用,让人倍感亲切,仿佛儿童的简笔画,略略几根线条,人物的形态与心理活动便刻画得活灵活现。其诙谐幽默极具讽刺的意味,既活跃了舞台气氛,又凸显了戏曲的雅俗共赏特点。
马 胡
(数板)
亲姐丈在朝掌大权,
小舅子跟着把光沾。
没花银钱没打点,
虞乡县里当县官。
不论谁来把冤喊,
老爷只想钱、钱、钱!
马 胡
本官马胡,识字不多,全凭命好!姐丈一句话,就弄下这一身的官戴。人常说,官带印帽,铜锣开道。别看我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这虞乡小县,不管鸡飞狗盗,还是民事争吵,都由咱这个眼睛一闪、舌头一卷、指头一掸、腿脚一颤,说了算哩——哈哈哈……(甩着八字步,摇着官帽翅,得意洋洋落座)
这段剧中独白,虞乡知县马胡的语言直白露骨,不加掩饰,非常贴近人物本质,加之演员滑稽的肢体语言,把一个腹中空空,只认钱财,靠裙带关系上马,仅凭“眼睛一闪、舌头一卷、指头一掸、腿脚一颤”就可以鱼肉百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贪官丑陋卑劣之形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来自蒲州民间的语言表达,简短有趣,易学易传,朗朗上口,极具代入感。
戏剧的情节发展,靠的是矛盾冲突的不断推进。该剧的第三场“逃离魔掌”到第四场“击鼓鸣冤”,出现了第二个关键性的人物——新任蒲州知州张济。这时候,剧情的矛盾焦点已悄然发生了变化,由受害人刘玉英转换到任职不足一个月的张济身上。
李笠翁曾在《闲情偶寄》中写道:“编戏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该剧的剧情发展到此,犹如整匹布已碎成一地,接下来如何缝合,针脚是否细密,最见功底。
从张济到任蒲州的背景可以看出,其本身就是遭到朝廷当权者的一次排挤。可是,这位五品官员心怀家国,虽然遭到了贬谪,但依然不改赤子之心,对官场生态不抱怨,积极投入为老百姓干实事的事业中。不仅自拿俸银,而且募捐资金,开设粥棚,以济苍生。在第五场“二堂叙话”和第六场“乔装私访”中,塑造了一个为国尽心尽忠,为民生夙夜劳心伤神的官员形象。
此两场剧情,如同散文,节奏舒缓,舞台上呈现出了一种沉静之美。“二堂叙话”,舞台一派朴素庄重的浅蓝色格调。正旦张济夫人杨氏身着青色长衫,庄重娴静,秀雅柔婉,须生张济身着藏蓝色长袍,温茂知性,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同心同德,是中国传统婚姻生活一种理想呈现,而蓝色服装在戏曲中代表的正是稳健、正直、刚毅的人物特征。
接到刘玉英案件后,张济果断行动“乔装私访”。一方面命人暗中保护受害人,一方面扮成算卦先生私访,积极寻找证人证据,在龙王庙非常偶然的擒住了罗三派来行刺的刁狗。这一系列的作为,都为案件成功审理做好了积极准备。
不出意外的话,在第七场“生擒刁狗”和第八场“惩恶除奸”中,我们可以预测到剧情将在风平浪静中落下帷幕。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该剧的最后一场迎来的是暴风骤雨式的高潮。在舞台现场,当我们亲眼目睹公堂之上善恶直面交锋,双方在生死存亡之际的较量与搏斗,那种惊心动魄真是震撼人心。我们不妨来欣赏两段唱词:
张 济
人证尸证俱在,还不从实招来!
罗 三
那也招不了!
张 济
你倒怎样?
罗 三
只恐我敢招,你不敢审;我敢认,你也不敢判!
张 济
你敢认我就敢判!
此一段,罗三正是笃定拿捏了官场上人人怕丢乌纱帽的心理而越发嚣张跋扈,狂妄至极。
罗 三(唱)
小小知州真大胆,
竟敢虎口把牙扳。
张 济(唱)
你敢招认我敢判,
明正典刑律法严。
罗 三(唱)
我父吏部一声唤,
升官罢职手中玩。
张 济(唱)
百官调任圣心断,
吏部岂能乱定裁。
罗 三(唱)
外放蒲州如遭贬,
不知变通牛角钻。
张 济(唱)
张济向来浑身胆,
敢斗邪恶腰不弯。
这段唱词对抗激烈,一个嚣张跋扈,藐视践踏法律,不断侮辱挑战他人的尊严,一个针锋相对刚直不阿决不让步;一个是为了利益而活,一个为了真理而活;两个截然不同人生观的人,必然发生激烈地碰撞。在这场较量中,置身于矛盾漩涡中的张济,在左思右想的闪帽翅中,在来回踱步的思量中,在猛然抬头看到“明镜高悬”牌匾的神态中,最终做出了正确选择。
这一幕,我们看到了刘玉英和张济尽管身份地位不同,却同为天涯沦落人。作为弱势一方,他们都没有因为弱小而放弃抗争。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都凭着心中的道义,向死而生,为获得生存的权力而进行了呐喊和抗争!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小舞台,大乾坤,无人不在戏中,无人不在戏中看到了自己生存的状态。一声声高亢激昂的唱腔,在深夜的天空飘荡。如此直抵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似乎穿透了一扇厚重大门,正义的浩然之气贯满现场。掌声雷动,一如甘霖即将来到时的电闪雷鸣。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这掌声亦是对正义最好的赞美,对行善的最好鼓励和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出现了一个贯穿全剧的核心人物“龙生”。这在传统戏剧中可以说屡见不鲜。这一传奇人物的出现,不仅增加了戏剧的浪漫色彩,而且还帮助现实生活中的人完成了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这种跨越,诸如《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 窦娥冤》中的“托梦”情节不胜枚举。如此传奇人物的借用,从精神上则实现了人们无法企及的美好愿望。“龙生”作为天灾的求助者,最后恳求龙王父亲普降甘霖,给人们带来的是生的希望,如同让刘玉英吞下那颗“还阳珠”,死而复生,象征的是美好的存在。
《还阳珠》作为新编古装戏,其剧情中的地名“中条山、龙王庙、王官峪、虞乡县、蒲州、卿云观”,皆为晋南百姓耳熟能详的山川形胜。这些名字的嵌入,无疑为该剧增加了浓郁的地域特色。同时,以古装戏的形式讲述本土故事,可以完好地保留和呈现蒲剧的一些传统技艺。比如水袖功、帽翅功,梢子功、胡子功,担子功、翎子功,乃至服饰及脸谱之美等等,均在新剧目中得以发出灼灼光华。
蒲州梆子,今称蒲剧,诞生于元朝末年,成熟于明朝嘉靖年间,兴盛于清朝。其发源地为古蒲州,即今山西省永济市,因其以枣木梆子击节而得名。其唱腔高亢激昂,音韵优美,擅长表现人物激情。近年来,永济市蒲剧团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发展,先后排演了《哑女告状》《烙碗记》《对花枪》《县委书记》《涑水情》等优秀剧目。本次创作排演本土剧目《还阳珠》,有力地增添了演职人员的士气。剧本内容呈现的“永济元素”,极大地引发了观众的共鸣,使观众得到一种真实的情感体验。
真善美,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追求。而戏曲,则是传播真善美的重要艺术形式。因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都需要戏曲来丰富广大群众的精神生活,提升全社会弘扬真善美的价值取向。《还阳珠》的创作排演,一定意义上则有着这样的初衷和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