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我”的执念是人类无知最基本的表现
也是所有负面情绪与痛苦的根源
文｜一粒青盐 图｜pexels
释迦牟尼立地成佛之际，口占了一首四言禅诗：“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既然佛以“普度众生”为宗旨，救万民生老病死于水火，引导人们脱离苦难，达到解脱之境。却为何还要说“唯我独尊”，认为“我”为世间之最上乘者呢？既然认为“我独尊”，自然就有“你卑贱”了，那不就成了儒法伦理所谓的“尊卑有别”吗？
于是，人类历史上就不乏常有狂妄之人误读或假借“唯我独尊”之名，出现了连绵不绝、前赴后继的“造神运动”，他们滥用释尊偈言，标榜自己就是那尊“度众生”之佛，甚至邪恶到认为“我就是天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他人视为奴隶而为所欲为。加之荀子“尊卑有别”思想将人格等次的高低决定于权力的级差及财富的多寡，官尊民卑，富贵贫贱，于是疲命追逐权力与财富成为人终其一生的忙碌与苦恼，无一刻能停歇，无一人能幸免，轮回循环。
那位与豫才齐名的阿拉伯文学奠基人就说：人是生活的奴隶。他认为，奴性用凌辱遮住人们的永昼，用血泪淹没了人们的长夜。人类几千年，只是驯服的奴隶，以及用铁链锁着的囚徒。我们见到的，只有被重负压弯了的头颅，被铁链锁着的双手和跪在偶像面前的双膝。
其实，佛教本是无神论，释迦牟尼“唯我独尊”之“我”而非指释尊本身，而是说众生都具有的佛性真如。能觉悟成佛之性，叫做佛性；不生不灭之实体，叫做真如。“唯我独尊”是要告诫与开化众生，要以“自我”为尊，走出六道轮回，身外的四大皆可空。
正如古希腊德尔菲神庙上那句至高无尚的箴言：我是我所是。摩西在西奈山上当面询问上帝的名字，上帝在熊熊燃烧的荆棘丛里回答说：“我是我所是”。在这一点上，上帝与释尊不谋而合，无论“唯我独尊”，还是“我是我所是”，倡导的都是作为人的一种终极的自由观，那就是解脱，不要被所谓的“神”或“佛”所奴役，也不要被自己的念头所束缚，在我们的内心中彻底停止纷争，不依赖权势、不依赖成功、不依赖财富、不依赖感官享受，心无挂碍，一尘不染。达到这样的境界，吾心即是宇宙，天地即是吾心。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你就可以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而为所欲为吗？
显然，释尊并无此意，佛法对“自我”作了很好的解释，那就是要清晰地认出“自我”其实没有实质的存在，放下对自我的执念，就可以让内在的和平自然流露。
这个自我究竟在身体哪里呢？你越是去找它，越是找不到。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似乎只是一个标签，贴在一个连贯的东西上。因为我们觉得有一个独立的“我”，这种感觉会把“我”和“他人”区隔开来，而对事物吸引和厌恶的转换就开始了。
对“自我”的执念是人类无知最基本的表现，也是所有负面情绪与痛苦的根源。发现自我并非真实的存在，能够让我们不再被自己的念头所奴役。
所以，要证悟，证悟达成，无知便消失。证悟的目的不是要脱离这个世界，而是不再被它奴役。世界本身并不是坏的，只是我们觉知它的方式错了。所谓“娑婆世界”就是“存在世界的恶性循环”，是由无知所撑起的，是一个痛苦、散乱以及混淆的世界。这个现象世界无始无终，但是生命有潜力打破这个恶性循环，通过净化自己意识河流的方式达到证悟，从此从轮回循环中解脱出来。
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子“道法自然”，庄子“心斋”“坐忘”，佛陀“觉悟”“涅槃”，禅宗“明心见性”，王阳明“心外无物”，皆都指向那个终极的解脱与自由，殊途同归。
由此，产生了多样的价值观，儒家主张无所为而为，所谓“出生入死”，就是要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道家主张无为而无不为，遵循自然之理，在天人关系中要做减法，否则便是太史公所说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佛家主张无心而为，做事一定要认真，但对结果不必太过在意，不为做事，只为除心。
儒家是要让我们拿得起，道家是要让我们放得下，而佛家是要教会我们想得开。
遗憾的是，现代经济社会摧毁了传统信仰，新的信仰尚未建立，工具理性滋长愈甚，价值关怀就越衰弱。在这个人类文明大变革时期，资本裹挟着科技的造作让“尊卑有别”“高低贵贱”越发显著，人类皆成了被奴役的工具，失去了自我。权势富贵者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为所欲为；众生却是失意落魄，奸诈伪善，鸡鸣狗盗。富贵也好，贫贱也罢，失望与落寞却都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摆脱不开，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过得都不舒坦，终究还是拿不起，放不下，想不开。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要翻越大山，就要如南怀瑾所言：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
有时，不如学学佛陀，放下执念。
或者，当回“空空道人”，得过且过，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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