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塞上】樊前锋长篇纪实文学《黄河黑山峡》连载 | 第二章 走进黑山峡(二)

政务   2024-10-09 07:04   宁夏  

第二章

走进黑山峡(二)



淬火成钢,把玩美国将军萨凡奇的小刀

晚饭刚过,宁夏银川,一栋砖混二层小楼里。

国庆节前,气温骤降,室内早早生起了炉火。吴尚贤坐在一张竹圈椅上,炉火映红了他沧桑的面容,脸上的褶皱像他勘察过的河流、渠道一样纵横遍布。他用火钳夹住一把小刀在蓝色的火焰上烧,烧到刃口通红时,溅出点点的火星。这时,他飞速从炉火上抽出火钳,猛地插进预备好的冷水桶里。只听刺啦一声,一股浓浓的白烟夹杂着热浪喷出,弥散到整个房间,冷水桶里不断冒出一个个水泡。两分钟后,取出来的小刀黑乎乎的,过一阵再看,刀刃微微泛出青蓝色,闪着耀眼的光。

吴家小女儿听到声响,赶忙跑来。

“爸爸,怎么回事?”女儿看着满屋的白烟问。

“哦,我的刀钝了!”吴尚贤看一眼女儿说。

“街上有的是磨刀师傅,还劳您费这劲儿。”

“哎,街头磨刀和淬火是不一样的!”吴尚贤笑呵呵地捏着手上的小刀端详,“架起火炉烧红刀刃,再把小刀插到凉水桶一激,这就叫淬火。一经淬火,就能增加刀刃的刚度和强度,再使用时就锋利了许多。

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了笑。她是一名高三学生,准备迎接明年的高考,正在加紧复习功课。忽然她问父亲,最近是不是又要开黑山峡的会议。吴尚贤点了点头。女儿急忙说:“您开会就开会,千万别跟人置气。

“嗯!这是我工作上的事,你只管好好复习,争取明年考出一个理想的成绩,去读一所喜爱的大学。”吴尚贤边说话边把小刀塞进皮质刀鞘。从抗战胜利前一年算起,这把小刀已陪伴他将近40年。当年,吴尚贤大学刚毕业,意气风发,立志一生要从事水利工作,碰巧遇见了美国水利工程专家萨凡奇中将。萨凡奇受邀来华,对三峡进行考察,帮国民政府拿出了所谓的“萨凡奇计划”。那一回,他和老师陪同萨凡奇考察了几个月。分别之际,萨凡奇把这把小刀赠给了他。

吴尚贤也曾陪同萨凡奇考察过黄河。这位美国水利专家仅在三门峡逗留了几天,就提出了几条有关泥沙和淹没问题的意见。因为解放战争的爆发,萨凡奇没有机会在黄河的浪尖上一显身手,便带着随从急忙离开了中国。

此时,前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不等父女俩回过神来,楼下就传来踩踏木梯的嘎吱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裹着冷风轻快地走进书房。门帘一挑,来人是一位熟客。一米八几的个头,鼻梁很高,颧骨是缩进去的,鼻翼下侧的八字纹犹如刀镌刻般划过嘴角,给人一种谨严之感。这人是自治区水利局的专家,比吴尚贤小十几岁,名叫张存济。张存济今晚来访,一定是与即将召开的会议有关。在黑山峡建高坝大库,张存济与吴尚贤的理想是一致的。

张存济,此公也非庸人,哈尼族,原籍云南,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系,是宁夏滴灌的最早倡导者。张存济出身于书香世家,父亲早年留学美国,是民国时期化工领域的高级工程师,母亲龙文媛是土司的女儿。张存济的姑父傅鹰,是享誉中外的化学家,姑母张锦是我国有机化学领域的早期女博士,新中国成立初期曾担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兄长张存浩,新中国成立后毅然结束在美国密歇根大学化学工程系的学习,返回祖国。兄长的决定是果决的,从旧金山一踏上回国的轮渡,美国就开始阻止中国留学生回国。值得一提的是,兄长张存浩是我国高能化学激光奠基人、分子反应动力学奠基人之一,长期从事催化、火箭推进剂、化学激光、分子反应动力学等领域的研究,还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就连天宇间运行的小行星,还有一颗被永久命名为张存浩星。

受兄长影响,张存济也是一个博学且较真的人。说起来,与吴尚贤一样,张存济学的是水利,服务社会后,痴迷于大江大河。他并不怎么注重人际关系,但有一点与吴尚贤不同。张存济着装考究,一丝不苟,尤其是冬季,戴一顶鸭舌帽,穿一件笔挺的呢子大氅,皮鞋面亮得能映出人影。这些年,张存济死死盯住黑山峡,因与吴尚贤持有相同的学术观点,二人私交甚好。

张存济有学者的忘我精神,干工作心无旁骛,只是生活能力差得很,不时会闹出这样那样的笑话。有一回,妻子叫他去菜市场买一只老母鸡,他手上捏着钱出了门,边走路边思考学术问题。在市场上转了一圈后,他拎回一只大公鸡。在院里的公用水龙头下处理鸡毛时,一个眼尖的邻居说:“哎呀,张工啊,你公母不分!”张存济一怔。邻居又说:“你老婆让你买老母鸡炖汤,你咋买回了只大公鸡?”张存济一看,这下糟了,大公鸡红殷殷的冠子还直愣愣地竖着。经人提示,他才知道公鸡、母鸡最明显的区别在鸡冠上。他摸着下巴颏思忖着,计上心来,向邻居借来一把刀,切掉鸡冠,拎回家交差。

到家后,妻子说:“炖鸡汤很慢,挺费时间的,你要是着急上班,自己先下把挂面凑合着吃。”张存济着急上班,便把一锅凉水架在灶头上,还没开火就下挂面。用凉水煮挂面,等出锅时,面条已煮成了一锅糨糊。妻子生气地埋怨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涨红了脸,揣了个冷馍馍溜出了家门。

日常工作中的张存济,像一头气势骇人的狮子。他较真,不唯上,只信奉科学,一就是一。相关单位邀请专家搞评审论证,起先必然会把张存济请去,岂料张存济一去,反倒生了不少“麻烦”。眼见一个能成的项目,只因他直言不讳,跟邀请他的单位对着干,竟然导致项目流产。有一回,银川市政府举行银新东干沟的论证会。银新东干沟朝东排水,横跨汉延渠。张存济说朝东排水不可取,还说长官意志不能凌驾于科学之上。这句话惹得市上领导很不高兴。几个月后,渠道修成,水还真排不出去。一遇黄河涨水,水还会倒灌。领导为了美观,强令技术员在汉延渠上造了一座跨度大的拱形桥。拱形桥建了一半,发生倾斜,这位领导气急败坏,扬言要追究技术员的法律责任。

这位领导一发怒,技术员吓得要死。受了委屈的技术员思来想去,只好去恳求张存济帮忙。张存济察看了这座拱形桥,火冒三丈,喊娘叫老子地骂了一遍,指天发誓要为技术员主持公道。张存济约上吴尚贤,一起去这位领导的办公室。吴尚贤坐镇,张存济指着那位领导的鼻子说:“渠你都不该挖,你还造一座拱形桥?渠没修好,桥没造好,是长官意志惹的祸!出事后倒打一耙,你居然要追究技术员的法律责任,那么好啊,我和你打一场工程技术与长官意志的官司。

经他这么一骂,这位领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后来,造大桥的事偃旗息鼓,这位领导还向技术员道了歉。

张存济连夜造访吴尚贤,谈的还是黑山峡。

张存济在另一把圈椅上坐定,吴家女儿端来沏好的茶水,张存济点一下头算是回应。重新参加工作这几年,张存济成了吴家的常客,隔上十天半月,两人就聚在一起,随时随地开小范围的茶话会,讨论水利工作,彼此交换意见。

“吴老总,过几天自治区政府要在银川开会,”张存济止住脸上的笑说,“这次阵仗大,专门讨论黑山峡灌区规划,应邀参加会议的有国家民委、水电部、黄河水利委员会的,还有宁夏、陕西、内蒙古的负责同志。

“这一回我们要有所预备。”吴尚贤捏着空烟斗指向茶杯,示意张存济喝水,“半个月前,水电部李部长为防洪抢险乘直升机来到宁夏,我们在胜金关的大堤上见了面,李部长带来的专家极力说服我,要我赞同黑山峡工程在甘肃小观音开建。”见张存济愣住了,吴尚贤又说,“我向李部长报告,说明了在甘肃小观音建坝的不妥之处。说完我的观点,李部长表扬了我,说他自己没去过宁夏大柳树坝址,这回乘直升机只能在低空粗略地看一眼,等下回再来宁夏,还要详细走访。

“您是怎么说服李部长的?”张存济笑问。

“当天胜金关大堤上风高浪急,我说,黑山峡河段是龙羊峡到龙门之间唯一可建高坝大库的峡谷,而宁夏大柳树一级高坝方案优于两级开发方案。在大柳树建起一座高坝大库,与甘肃小观音两级开发方案的工程投资相差无几。在宁夏筑坝,库容会多出40亿立方米,多蓄的水等于再造一个刘家峡水库,有助于调节,可实现综合利用,陕甘宁和内蒙古老百姓的受益面广。

“算上这次,甘肃小观音坝址已经是第三次落空了。”张存济喝了一口茶,把茶杯一直端在手上。

“没错。”吴尚贤从圈椅上站起来,背着手,眼睛盯住墙壁上的黄河“几”字弯地形图。“甘肃小观音头一回落空时,还是苏联来的专家帮助我们宁夏出了力。原本1954年黄委会的报告中已经制定了在黑山峡建小观音高坝、在大柳树建低坝,可当时我们没有话语权,苏联专家组一来,就看出了端倪,说黑山峡河段可以建一个高坝,不然,就糟践了这么好的一个天然的理想坝址。这么一来,甘肃小观音的开建想法落空。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甘肃与宁夏的争论就有了。

“第二回争执呢?”张存济笑了笑,望着吴尚贤说,“我知道第二次对甘肃方案的反对与你有很大关系,但详情不知。

“是啊,悬得很!”吴尚贤在地图前背着手踱步,“甘肃小观音第二次落空是在1974年,当时,电力部已经拨款给甘肃,要在甘肃小观音动工建高坝,说是小观音以灌溉为主。咱们自治区主要负责人同意了,但是,一经我与同仁汇报,他感到十分后悔。宁夏赶紧先向党中央发电报,又紧急派人进京,指出甘肃小观音建坝引水难度较大、投资高,而且灌溉为主一说不切实际。我以此为由,面陈中央,这为推翻甘肃小观音的动工方案起到了较大作用。

吴、张二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谈到即将在银川召开的会议。这一回,从中央部委到地方上的关联省区,来开会的专家比较多,大约有70人。张存济提醒,这次或许有专家会对宁夏大柳树坝址的工程地质提出疑问,我们得未雨绸缪,及早建议自治区在会议期间安排与会同志考察一回黑山峡,实地察看宁夏大柳树坝址。如果时间宽裕,最好把黑山峡甘肃段、宁夏段都走一遍。

此时,国家已经把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列进“六五”计划。宁夏水利工作者试图通过这次会议,在水电部、黄委会的主持下,由宁夏、陕西、内蒙古三省区联合做工作,请国家重新对黑山峡灌区做详细调查、规划。

“让黄河水惠泽陕西、甘肃、宁夏、内蒙古缺水地区,发展工农业,是黄河的时代价值。我们不能让黄河水白白流进大海,再蒸发掉。”张存济说。

“存济啊,说到这里,倒是说在点子上了。”吴尚贤在地图前站定,扭头有些激动地揸出一根手指,“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从来不是某一个省的事情。在这次银川会议上,我们要有所建议,争取把论证工作的重要文件以及论证意见,以陕西、宁夏、内蒙古三省区人民政府的名义向党中央作一次联合报告。

“最好是请一些超脱的人做论证。”

“希望争论早日结束,黑山峡早一天上马。”

“是啊,甘宁两省区关于黑山峡的争论,既是经济利益之争,也是现实问题,我们无法以对错来论。”张存济一激动,站起身手舞足蹈地说,“如果仅仅是经济利益这一个理由,那么,甘肃和宁夏把这个理由是搬不上台面的。如果工程因此而迟迟不能上马,我们是愧对后世子孙的。

在思想的激烈碰撞中,墙上时钟的指针缓缓指向凌晨。吴尚贤在烟斗里新填了烟丝,透过烟雾瞅着说话的张存济。旁边漆皮开裂的书桌上,齐整地摆放着一摞稿纸,这是吴尚贤已经预备好的会议发言稿。他们是黄河的子孙,又是黄河水利人,追求在黄河,理想在黄河,拥有大河一样锲而不舍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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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樊前锋

陕西富平人,宁夏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黄河黑山峡》《贺兰山东麓》《闽宁镇记事》《闽宁山海情》《社会主义是干出来——乌金裂变的宁夏启示》等十余部,担任大型文献纪录片《闽宁纪事》总撰稿。



出   品

宁夏共产党人杂志社


编辑 | 赵斐斐

校对 | 汪晓慧

统筹 | 刘立祥  胡亦茹

审签 | 赵志强  张雪晴





宁夏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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