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怪梦

文化   2024-11-22 11:5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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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小手

来源:《飞》2024年第4期,本刊有删节



“世界的尽头,还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的尽头,又会有新的宇宙。”


“我就是从那儿来的。”


悟空提着金箍棒,走过禅房门,正好听见上面这两句话。


取经人一行刚刚赶走了赛太岁,朱紫国国王留他们宿在皇家寺庙,已经是第二天了。师父坐在蒲团上,素白的脸颊有些阴晴不定。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金发的番人,紫蓝的眸子,十三四岁年纪,身上穿着样式奇特的褂子,手长脚长,溜圆的眸子骨碌碌乱转,看上去躁动不安,没一刻能安静下来。


番邦男孩儿接着说,他见过一个叫贾宝玉的人,终日在脂粉堆里厮混。他见过姬发和姜太公,和一个叫格列佛的人共同冒险,去往某个微缩的小人国。他也曾坐过“鹦鹉螺号”潜入深海,与卢克·天行者逃出死星,飞往无尽的深空。


世界呀,一直都是相通的,就像叠在一起的书页!只要抬高手掌,抓住天空中的某朵云彩,就能从某个世界里攀出去,就像他从潇湘馆来到朱紫国一样。“我是个冒险家,正在无数个世界里旅行,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毕竟是这里的主角。”说完这番话,男孩儿转身就走。


悟空张大嘴巴,还没从方才听到的几个新鲜词儿里回过神呢。贾宝玉是谁?“鹦鹉螺号”又是什么?姬发和姜太公,这他倒是晓得,出自《武王伐纣》。卢克·天行者?这个名字好怪。


然而,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男孩儿站在园子的中央,随手往头顶一拨,好像捉住了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他朝悟空做了个鬼脸,接着手脚并用,就从那条看不见的绳索上一路攀附而去。悟空眯起眼睛望去,男孩儿果真抓住了天空中的云彩,消失于遥远的天际。


图/摄图网




取经是个枯燥乏味的工作,乏味主要是因为无聊。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车迟国斗法,这几件事都跟悟空有关。


悟空其实并不晓得,他为什么老这样做。


打白骨精是为了救师父,而在车迟国与妖精斗法,则是为了挽救当地的僧侣。可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师父不是先前救过了吗?就连车迟国的三个妖仙,他也早就熟识,乃至惺惺相惜起来。


八戒几次提起,说要分了行李,各回各家,想去高老庄跟翠兰过小日子。其实悟空知道,八戒并不懒,八戒只是倦了。八戒曾对他说,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非要喝得醉醺醺的,逗弄起嫦娥仙子呢?前前后后八戒究竟喝了几碗酒,上过几次蟠桃会,又见了嫦娥仙子多少回?没人晓得。


取到真经,回返大唐。又去取经,再返大唐。西行路漫漫,缓步又重发。总之,这是个周而复始的世界,无休无止地轮回。


师父从禅房里出来了。


“那个孩子说的是真的吗?”悟空迫不及待地问。


师父什么也没说。




出了寺庙,几人继续西行。途经一家热闹的酒肆时,悟空被一阵叫好声吸引。原来,有老者正在说书。


“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


说书人每每说到精彩处,就慢慢啜一口茶,把大家的胃口吊起来。食客们的脖子都伸得老长老长,好像河面上的白鹅。这时,说书人一拍醒木,将下文徐徐道来:“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悟空听得心窝都腾出热气,就连夜宿荒村,躺下休息的时候,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


当天夜里,关公的影子就从悟空的脑袋瓜子里钻了出来。


那是个纸片做的武圣,美髯,赤兔,偃月刀,样样俱全,只不过各自画在一张又一张薄薄的白纸上。一张接着一张,被看不见的细线拼凑在一起。


“阁下是何人,道上名来。”关公问他。


悟空默默地说:“我……我是孙悟空。”


“那么,你见过我的兄长吗?他的名字叫刘玄德。”关公的蚕眉猛地皱起,“我正在找他。”


关公左右看了看,忽然拨转马头,脚下一夹马肚,步伐飞扬,就在山路上冲杀起来。不料赤兔马竟撞上了山岩,纸片一触即溃,飞扬的碎屑飘散于皎洁的月光下,化成丝丝缕缕的青烟。


图/摄图网




五更天了。悟空遥望远方的山巅,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


师父梳洗过,正在溪边等着他。他对悟空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几个取经人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悟空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熟悉,就像他亲身经历过。


大唐贞观年间,陈玄奘西行求法,前后艰难险阻,如恒河沙数。世间举大毅力者,无出玄奘法师之右。有个吴姓贡生,把玄奘西行的故事写成了传奇。越来越多的角色加入西行,其中有些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有些则是虚构的神仙精怪。吴贡生妙笔生花,用纸和墨勾勒出神怪们的骨架和魂灵。


可是,后来的读者谁也不会知道,只要有人将故事书翻开第一页,西行路上的取经人就在纸上复活过来,经历一个个重复的轮回。对取经人来说,故事只有开头和尾声,却没有结局。


这是真的吗?西行的师兄弟活在一本书里?就连身边这个栩栩如生的世界,也是假的?


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几个用笔墨捏造出的汉字?悟空低头去看,结果真的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他的手,他的腿,能辨妖邪的火眼金睛,和耳朵里那根忽大忽小的如意金箍棒,原来都是纸片做的。它们被细线穿起来,随着悟空的动作来回摆动。


悟空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想在这儿待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点了点头:“我们的世界正在被他人所窥视,或许,我们也可以窥视他人的世界。”


既然是书中的世界,那么,就像书有封面和封底一样,这个世界也必定存在边缘。悟空唤出了筋斗云。他向师父和师弟们告别,从西牛贺州出发,一路冲上云霄。


三天后,悟空到达了须弥山外。身旁白雾氤氲,到处是汉字堆成的山丘。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叠在一起,好像还在上面涂过石灰泥,所以才能慢慢堆叠、垒高,直至成为山一样的存在,破入云端。


迷雾之外,汉字山丘的尽头,只有一片星空。就连星空中的天河,也是一个个笔画汇成的。这些笔画会慢慢变成汉字,直到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天外是一个透明的空落落的平面,就像一张无瑕的纸,往某个神秘的远方无限延伸。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悟空的法术全都使不上了。


他站在纸上,尝试朝着白光踏出第一步,差点儿摔了个踉跄。




悟空走呀走,脚下的白纸开始变了颜色,渐渐发黄、发棕,那是泥土的颜色。接着是杂草、小虫,然后是溪流、虎豹,以及一棵棵参天大树。


零碎的笔画开始组合,汉字互相堆叠,造出密林和湖泊,还有一片热热闹闹的寨子。


他遇上了一对奇怪的人。


“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儿?”


悟空好奇地问道。


“这位兄弟是何处来的?上了梁山,又要作甚呢?”文士温声细语地说。“你问这是哪儿?这是宋公明哥哥的梁山大寨。”


一旁的黑汉怀疑地看了悟空几眼,又叽里咕噜地说:“你不会是个妖怪吧?”


悟空赶紧摆了摆手:“我是从西牛贺州来的。”悟空开始说起三藏法师西行的故事。取经人,关二爷的偃月刀和赤兔马,被他人窥视的世界,以及他自己的困惑。


“我李逵就说嘛,咱们都招了几回安啦?”听了悟空的故事,黑汉首先闹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受了招安,弟兄们都得死。我早看厌了。”


文士沉吟了一会儿:“我是宋江,忝为水泊梁山的大头领。你若有疑虑,就去问一问一清道长,就是入云龙公孙先生。他可是一位撒豆成兵的半仙呢!


图/摄图网




从山寨往下望去,水泊上的景象一览无余:载着牲畜和兵丁的舢板你碰碰我,我碰碰你;高大的战船则藏在深水处,被一层厚厚的稻草遮盖。再远一些,就是山寨的正厅。忠义堂前的杏黄大旗直直昂立山巅,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字,在晚风轻柔的吹拂中微微摇摆。


“如果你得到了答案,一定要告诉我们。”宋江向他挥手作别。


等到宋江和李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悟空转过头,静静地等着,大气也不敢出。一清先生的装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菩提老祖。


跟菩提老祖一样,一清先生也是个道士,尽管他也是被画在纸片上的,却骨格清奇,有一丝远别凡尘的邈邈仙风。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道士首先开了口,“路上很辛苦吧?你来做什么呢?”


“没错,一路上是很辛苦。我们西行路上的取经人,长期以来都没有好日子可过。只要有人将故事书翻开第一页,神怪们就都在纸上复活过来,经历一个个轮回。有个番邦孩子点醒了我们。就像师父说的一样,我们的世界正在被他人所窥视,或许,我们也可以窥视他人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该怎样做。”


蒲座上的道士俯视着他,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你不是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悟空眨了眨眼睛,脑子顿时天旋地转。


道士接着对他说:“你知道吗,正是因为有一位读者,读过你们的故事,你才能走出原来的世界。关于大唐,关于西域,以及西行路上4位取经人——也就是你们,虽然写在书上,却有着鲜活的人格。从此你们将活在读者的记忆里。你们自由了。所谓觉者,即是从大梦中醒来的人。现在,你可以去叫醒其他人了。”




悟空醒来时,身旁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站在哪儿呢?不知道。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泥沙,既非天空,更不是大地。一个透明的空落落的平面。就像一张无瑕的纸,往某个神秘的远方无限延伸。极目望去,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光。


悟空明白过来,他又回到了世界的尽头。


于是,他尝试朝着白光踏出第一步,流淌的笔画渐渐汇成了字,字又组成了词,词又融成句子。于是,故事的梗概初现端倪:悟空跨过了高山,越过了溪流,迈上纸做的大地。悟空去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认识了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现在,他要回家了。


悟空回到溪边的时候,师父和一众师弟都站在原处,保持着当初的姿势。他明白其中的原理:“没有悟空的世界,对悟空来说,这个世界当然是不存在的。”他回来了,这个世界也就重新生长,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原来的时刻,分毫不差。


“大师兄,你回来啦?不过转身的工夫呀!”八戒目力非凡,首先叫了起来,“成功了吗?”


“所谓觉者,就是从大梦中醒来的人。如果你想寻找另外的世界,就去这个世界的尽头,一直走,拼命走,不要停。也许,还要唱一首歌。”


“唱什么样的歌呢?”


悟空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我记不住了。不如,咱们一起去试试吧。”




后来,悟空又去过一次梁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宋江和李逵,当然还有一清先生。


如果有人见到未来电影里出现了悟空和八戒,科幻小说里冒出了李逵与宋江,不要担心,水浒好汉,还有西游世界的神灵和妖怪们,正在汉字的世界里旅行。只要有汉字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踪迹。


关胜的刀,智深大师的水磨禅杖,小乙的弩,行者的葫芦,当然还有三娘的耳环、簪子、三抬嫁妆。所有写着字迹、画着脸目的纸张都将拢在一块儿,如同精巧的折纸般被交错、折叠,接着飞散出去,抵达一个个新世界。他们活在读者的记忆里,活在读者对汉字的情愫中。汉字写成的小人们呀,就在读者的脑海里翩翩起舞。他们自由了。八戒爱玩电子竞技,沙和尚想去看偶像剧,三藏法师则喜欢上战棋游戏。悟空呢?他有时躲在水帘洞,只顾做他的美猴王,带领着猢狲们恣意玩耍,酿果子酒,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有时,他也会穿上金属风的机甲,充当某个VR游戏的主角。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喜欢冒险的番邦男孩儿告诉过他们的一样。世界的尽头,会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的尽头,还会有新的宇宙。


悟空后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汤姆·索亚。



本文刊于《青年文摘(彩版)》

 2024年11月下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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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版留声机


上次写留声机的最后一句,是“夏天快乐”。这次开始写的时候,窗台下的暖气片咕噜咕噜,北方的暖气已经开始试运行了。是的,无论喜悲,时光就这么荏苒流逝着。我们都是时间的过客,可以从时光里抓到什么呢?人工智能还在风口上,未来带着一片想象的光晕,好看,但不够清晰。那,还是看书吧,学到脑子里的东西、眼睛触摸到的文字温度、切实学会的知识点,总归是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冬天读书天,一起吧,最好再晒着太阳。


——责编巩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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