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下午抵达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Reykjavík)时,受到了深秋般冷雨的欢迎。身上的牛仔衣裤不足以御寒,赶紧扯出背包里的棉围巾。冰岛,冰岛,名不虚传!
雷克雅未克地标建筑,现代风格的哈尔格林姆斯(Hallgríms)教堂和哈帕(Harpa)音乐厅
第二天醒来时艳阳高照,昨日灰蒙蒙的海与城市建筑在蓝天的映衬下鲜艳到不真实,仿佛调高了对比度与饱和度的照片。我们要乘坐的老当益壮的莫德号游轮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世交朋友通过国内旅行社订位,号称是欧洲团。午饭后在船边排队时得知,国内来了192人。拥有264客舱的莫德号这次只上了三百多游客,显然欧洲人成了少数。后来听说,我们之前与之后的团队都有三百以上的国内游客,几乎是包船了。
管客房和公共区域清洁的雇员几乎是清一色的菲律宾人,餐厅、酒吧有菲律宾也有中国服务员。我们接触最多的探险队队长和三分之一以上的队员都是中文母语,英语流利。
年青的挪威船长挟航行、探险、科学、餐饮、客房团队给大家接风
Hurtigruten公司的特色是难度不高的极地探险。客舱远不如原来坐过的大型游轮舒适,倒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柜门都卡得很紧,关上时“咔”的一声,显然是为海上的颠簸做准备。
自助餐厅里食物种类也远不如大船丰富,但质量要高得多。从第一顿饭起,好吃的熏鱼、熏肉、火腿、奶酪不断,一周以后终于吃够了。
牛排、羊排、鹿排均一流;蔬菜可口,尤爱火候正好的芦笋、四季豆、花菜、西兰花和各种烤土豆。生菜里最好吃的是厚厚甜甜的彩椒,什么酱汁都不需要,我就能吃掉半盘。
面包是船上现烤的,一点不输法国;怕增重,我只得避开水果、冰激凌和诱人的甜食,但偶尔也有破防的时候。为照顾众多的国内游客,顿顿都有中餐。我在国外一般只吃西餐,但看到脆皮猪肉和烧鸭时也没少拿。船上的三个餐厅都免费提供水、啤酒和佐餐级的葡萄酒。但被意大利和法国佳酿惯坏的我,尝一两次就不再要了。
主厨是个英国人,厨艺却高于巴黎中上等的餐馆。为这么多游客供餐还能做得如此精致,着实令人赞叹!
第一次登陆在冰岛北部西峡湾地区的帕特雷克斯菲约杜尔(Patreksfjordur)。爱讲故事、爱逗笑的冰岛地陪告诉我们,这个小镇现有七百多居民,学校里有五十多个孩子。他给我们普及的知识中,印象最深的是1958-1976年冰岛与英国的鳕鱼战争:以渔业为经济支柱之一的冰岛硬是把外国渔船挡在了冰岛海岸线二百海里之外!民以食为天,看似与世无争的冰岛人,在饭碗受威胁时,照样会跟人拼命。
同是冰岛人,左边的导游看上去像个奶油小生,而右边胡子拉碴的司机更像维京海盗的后代。两个都是兼职的文艺青年:导游是魔术师,司机的主业是拍纪录片。
著名的戴恩扬迪(Dynjandi)瀑布没给我什么惊喜,觉得有个室外温泉游泳池的观光点更具冰岛风格。近距离看到几只安静的冰岛羊。它们的毛很长很多,本来是为自己抵御严寒,无意中成就了冰岛羊毛制品的优质。
风很大很冷。如果没有一再被组织者提醒带上的羽绒服、围巾、帽子和船上送的冲锋衣,肯定会冻得透心凉了。
从冰岛去往挪威属地扬马延(Yan Mayen)岛的路上开始出现风浪,而且愈演愈烈。这座世界最北的活火山岛周围的水温和气温稍高,形成一个多风的低压区,浪自然少不了。我们中了头彩,下午风力八级,夜里升到九级,有四五米的巨浪。
尽管服了防晕船的药,大部分乘客还是被晃得卧倒了。餐厅里食客寥寥,好几个讲座也取消了。我毫无不适,反觉开心:打个趔趄抓住栏杆,再紧跑两步抱个柱子,跟同样踉踉跄跄的其它游客交换个狡黠的笑。
船长略微调整了航线后,风小了一点,但浪仍有1.8米高,扬马延岛显然不可登,浓雾中连峥嵘都不露,大家只能朝着岛的方向兴叹了。后来得知,之前的四艘船中只有一艘如愿登岛。扬马延岛不仅没有永久居民,连哺乳动物都不可见,却是鸟的天堂,主要是喜欢迎风滑翔的鹱类(Fulmars)和海鸭、海雀等。
于是海上航行变成了连续四天。风浪渐小,餐厅和公共区域也慢慢热闹起来。船上各种精彩的讲座和活动几乎可以把时间占满,了解了当地历史、风土人情、地貌与冰川、动植物,尤其是海鸟、鲸鱼和海豚。最喜欢英国退休地质学家、化石专家大卫,他不仅把科学知识讲得生动有趣,而且语言既精炼又易懂。
船上的第五天,开始在开放的六层甲板的船头方向跟专家们一起等待海洋动物出现。冻了快一小时,准备撤了,鸟类专家罗伯说右侧有海豚。果然,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水柱,又在翻腾的水花中看到了一个尾鳍。过了一会儿,船的左侧有几只越游越远。但资深驴友们说,北极可见的野生动物远不如南极多。而甲板上观察动物的人却总是不少。
进北极圈之前,船上按当地人的传统组织了冰水洗礼。典型的维京后人小哥扮演北欧海神,然后我加入不太长的队“受洗”。泼我们游客时比较温和,只有一大勺冰水灌进衣领,仍是个个冻得直跳;泼员工们就是劈头盖脸了。可他们习以为常,仿佛浇下去的是热热的洗澡水。
从北纬64度的冰岛首都就见识了既短又不黑的夜,到了挪威旗帜下的斯瓦尔巴(Svalbard)群岛时已是日不落了。
8月21日,船停靠在了斯瓦尔巴群岛的第一站:北纬78.13度、离北极点最近的城市朗伊尔城(Longyearbyen)。它是美国商人朗伊尔从1906年起为了这里大量的煤资源而逐渐开发的。现在是斯瓦尔巴的的首府,但也只有一千八百居民。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楼是斯瓦尔巴大学,两个小博物馆讲述北极探险和捕鱼、狩猎的历史。进入极地后,街上停的不仅有汽车,也有冬天用的雪橇。雪橇犬则养在城外的大笼子里。
朗伊尔城的地标之一是由挪威政府兴建的旨在应对灾难的备份种子库,2008年落成时已收集了全世界32万颗农用种子。尽管冰岛的冻土层是天然的储藏室,但只有利用现代装置才能保持最适宜的零下18度恒温。
地下种子库的入口。130米的走廊末端连着三个恒温冷藏室。在只有六个工作人员的条件下,每年只开门纳种子一次。
参加了此行唯一一个付费观光项目:坐车去往岛屿深处的一个小型居住地。其卖点之一是可以跟十来只退休雪橇狗玩耍。它们是强悍高冷的格陵兰狗与二哈的杂交种,既胜任冰天雪地的劳作又亲人。善意地接近,它们便兴奋地扑上来示好。可爱的狗狗们由一个帅呆了的小伙照顾,一定也是旅游公司精心安排的。他的另一职责是当照相与合影模特。
路上已有北极熊出没的警示牌。在帐篷里听了有关北极熊的讲座,知道这些憨憨的家伙对人类并不友好。斯瓦尔巴群岛共有约二万只北极熊,总能有几只冒冒头。
说熊大熊大到。次日上午正在听讲座时,广播说发现了一只,大家便都激动地冲到六层甲板上。望远镜中,远处的悬崖上睡着一只硕大的白熊。它们每天至少睡15小时,醒了就努力吃肥自己,真让需要减重的人羡慕嫉妒。北极熊主要以海豹为食。两只驯鹿在不远处吃草,熊大懒的理,驯鹿不担忧。
再次见熊可就刺激多了:排队等着登陆的我们被劝退,已经登陆的、坐上登陆船的人都被撤回来,就因为一只大白熊在礁石上慢悠悠地踱步。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领地。工作人员们说,它看似慵懒,跑起来可达每小时50公里,谁要是撞上,是很难逃脱的。这是后话。
斯瓦尔巴群岛的第二个登陆点名为Hemsedal。穿着船上借给我们的防水防滑的登陆靴,踩踩北极的烂泥和软绵绵的草甸,看冻土融化的水形成的一个脏脏的小瀑布。大卫操着他那悦耳的英语不厌其烦地给大家展示他刚发现的两亿年前的鱼化石,所有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第三个是有七十亿年历史的冰川,叫Recherchebreen。很幸运,早上参加科学船考察后登了陆,近距离欣赏了岸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冰雕,还看到了几只喷水的鲸鱼和两只不时冒下萌萌小脑袋瓜的海豹。下午因熊大的出现改乘小船巡游时,又走近了冰川,运气不能再好了。一边的岸上酣睡着一只因熊大吃不动而无所畏惧的海象,另一侧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堆堆阳光下晶莹剔透的冰块。
第四个是位于北纬78.56度,亦因采煤而建于1916年的新奥尔松(Ny Alesund)。它是离北极最近的人类定居点,1963年以来,逐渐成为多国合作的北极环境监测研究所,包括中国的黄河研究站。虽然只有几十人,却有博物馆、食堂、餐馆、邮局和旅馆。为了不干扰这里的科研仪器,船上的网在靠岸前一小时前便关闭,我们被要求把手机设成飞行模式。
第一个到达南极点和第一个飞越北极的挪威极地探险家阿蒙森(Roald Amundsen,1872-1928)
从斯瓦尔巴群岛到格陵兰岛需要两天,又是集体锻炼、听讲座、参加艺术作坊的好机会。虽然可以在舱内电视上看会议和大型讲座的直播或回放,我还是每次都去会议厅,就是为了见见人。遇上面善也爱交流的就聊上一阵,有时也买杯烈酒坐在窗边慢慢啜饮。
去九层甲板晒太阳,到六层甲板观风景、散步。不喜欢干蒸,但有时还是去热热的桑拿房眺望窗外;天好的时候,在露天的按摩浴缸里泡泡,发发呆,放空自己。
也有一些不如意。很多国内的大爷大妈说话大嗓门,连开会时都不知低声一点;有人穿着拖鞋坐在醒目的位置,还把光脚拿出来晃荡;更有甚者在免税店门口的窗台上大模大样地睡午觉。这个档次的游客虽不抢饭,但插队、把自助食物来回翻动挑挑拣拣、大声咀嚼、打嗝等行为有点让人汗颜。有个大爷稍有问题就大声斥责工作人员,听说还有一个或是同一个人在餐厅门口被要求洗手时,给了女服务员一嘴巴!希望被打的不是这个笑容灿烂的川妹子。
虽然修养差的是少数,但足矣影响其它人的旅游体验,败坏国人的形象。那些可爱、敬业的中国服务员连婉言相劝都不敢,因为这可能被视为贬低顾客,可能会被投诉。忍无可忍时,我会尽量客气地制止一下,服务人员往往投来感激的目光。但在自己无能为力时,也学会了放下和忽略,保留一个好心情。
属于丹麦的格陵兰岛是世界上最大的岛屿,其实是被冰盖聚在一起的数个小些的岛。可笑的是,它的名字Greenland却是绿地之意。我们的目标是其东北部的国家公园。
格陵兰岛的第一个登陆点叫麦格布塔(Myggbukta),直译是蚊子海峡,尽管不知此寒凉之地蚊子从何而来?挪威人占据过的印记只有几所漂亮小屋。太阳出来了,天空呈现出地地道道的北极蓝。如果没有游人的身影和语声,这种纯净足以让人忘却尘世。
在围观者的人影所向,为动物搭建的小木屋底下,有只很像仓鼠的北极旅鼠(Lemming)在吃草。在寒冷、冬季无光照的北极,草很难长起来,草食动物自然也很难。可像海豹、北极熊那样的肉食动物也不易啊!只有强悍的灵魂才会选择这片美丽却不富饶的极地。
第二站是不伦斯特海湾(Blomsterbugten),意为花朵湾。这里不仅有不屈绽放的各种小花和比花还绚烂的草叶,而且有刀切一样的页岩,以及对我来说此行最美的风景。
我们好几个人在这里下了水。游了不到三十米,组织者就大呼小唤我折回了。在三度的海水中才明白什么叫冰冷刺骨,也才明白不具极地动物的防寒毛发与厚厚脂肪层的人为什么能被冻死!出水后反而身体发热,没人急着穿衣服。
在第三站阿尔卑峡湾(Alpefjord),我们乘冲锋艇巡游了在艳阳下泛着蓝光的壮阔冰川,漂浮于海面的冰川冰亦是美轮美奂,居然还看到了一只在冰上旁若无人地睡大觉的海豹。同行人用高倍长焦镜头拍下了它醒来看到我们时不解的小眼神。但几秒钟后,它抵挡不住沉沉的眼皮,又呼呼睡去。
回到甲板上被告知,对面岸上有几只麝牛。赶忙举起望远镜,看它们不慌不忙地吃草。这是它们尽可能营养自己的季节。只有吃得膘肥体壮,才能熬过寒冷且漫长的冬日。
第四站是位于北纬72度、有约300居民的伊特克特米特镇(Ittoqqortoormiit),我们游轮上的文化大使尼尔斯(Niels)就出生于此。五彩斑斓的小屋让这片冷峻的土地有了温度,游轮登陆又给这个寂静的小镇带来生机。雪橇狗们在享受一年中最惬意的阳光和闲暇。
好客的当地人如约在街头为我们演唱,还与船方工作人员踢了一场足球。大家都担心土著输了会伤心,结果是游轮队12:2惨败。晚上,孩子们上船给我们表演了一台质朴的节目,鼓声、歌声仿佛旷古的回响,而明快中有收敛的民间舞蹈又把我们拉回当下。
本以为贴近自然的生活是快乐的,但尼尔斯在一个讲座中告诉我们,他们这些来自亚洲的因纽特人(Inuits,不太友好的叫法是爱斯基摩人,意为食生肉者)也承受着孤独甚至无助的考验,自杀也时有发生。他们虽然享受丹麦的福利,但仍缺乏生活用品。于是我们的船方每次停靠都做些捐助,并把游轮上的环保奖金、个人捐赠、拍卖物品的全部所得都纳入慈善基金。
最后一个登陆点是个离小镇不远的不起眼的野山坡。游轮每次的停泊地依风浪而定,也许低调告别北极只是偶然巧合,但让激情归于平静也不失为一种理性的落幕。
我们的游轮有从冰岛到斯瓦尔巴群岛,从斯瓦尔巴到格陵兰,从格陵兰回冰岛的三次长距离迁移。一望无际的海面或阴冷晦暗,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或波光粼粼,或彩霞映红了天际,或月牙点缀着宝蓝色的水天…… 向目标进发并非焦灼的等待,而成了难以忘怀的体验,包括风浪中的颠簸。不由得想到,专心做一件事的过程,是不是也跟做成那一刻同样美好?
每个岛/群岛以一个个登陆点为目标,而路上多姿多彩的岛、冷艳或秀丽的山、海市蜃楼般的北极冰,不懈努力在海中、陆上寻找到的海豚、鲸鱼、北极熊…… 带来的惊喜甚至更胜一筹,正如生活中不期而至的快乐。问问自己有没有因为忙于寻找目的地而忽略了途中的美景呢?
在仅十七天却恍如隔世的行程中,时常陷入深邃或者说不着边际的遐想。旅游的意义是什么?早已没了对打卡、照相、留影的热衷,更不会换个地方做自己熟悉的事,也许是在欣赏、探究的同时,让心智得到激发,内心生出喜悦吧。谢谢你,美丽纯净的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