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简史:货币是信用的游戏|万维钢

学术   2024-12-24 07:0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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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钢(科学作家、“得到”App《精英日课》专栏作者

徐瑾货币三部曲《货币简史》序,读者群微信xujin2023


咱们“得到”读者熟悉的青年学者徐瑾老师即将出版一本新书,叫《货币简史:从贝壳金银到数字货币》,我有幸提前读到全文,以下是我写的推荐序。

这本书看似是普及金融常识,读来感觉却处处颠覆常识——我们对货币的常识性理解太落伍了。我们每天花的这个“钱”,究竟是什么东西,这里有几个观念跃迁,绝非老百姓思维。又或者说在老百姓看来,这些观念可谓“魔法师思维”。尤其是近年来出了个新学说叫“现代货币理论”,更是会让人有离经叛道之感。

但是再离经叛道,也是学术界和官方积极尝试的真东西。而老百姓思维还停留在传统观念和什么《货币战争》之类的阴谋论上面,这里有个巨大的认知鸿沟。徐瑾这本书会填补这个鸿沟,既能破除迷信,又能解放思想。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思想旅程,我来大概梳理一下其中的观念跃迁。

老百姓花钱,大概有三个境界:

第一境界是根据家里有多少钱,决定花多少钱。钱多的可以买些奢侈品,钱少的就买点生活必需品。这听着很合理,但这是古代农业文明的思维。

第二境界是根据自己一个月挣多少钱,决定花多少钱。一个大学生刚毕业,零存款,但是她拿到一份高薪工作,她有个现金流,那么她立即就可以买些比较贵的东西。现代人评价消费能力一般看增量,而不是存量。

第三境界,则是根据你未来的偿还能力,决定现在花多少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贷款买房。

你注意到没有,我们已经从把钱视为存在家里的一堆东西,转换成视为一种能力、一种对未来的期许——严格地说,是信用。

钱的本质不是实体,而是虚构的,是信用。

对政府来说尤其如此。我以前听到一个说法,如果宏观经济学只能留下一句话,那就是“政府不是家庭”。老百姓观念再前卫也要考虑“量入为出”,而现代货币理论认为,政府无须如此。

要理解这些,咱们先从书中一个小故事说起。

当初南宋抵抗元朝入侵,双方打的是一场不对称战争。蒙古骑兵南下不需要“政府”提供补给——如果他们也算有政府的话。因为他们有的是来抢劫的,他们自带士气,就地补充动力。可是大宋将士不会从战争中直接获得好处,所以政府必须提供补给和赏金。当然你要是算总账,集中国家财富打赢这场战争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问题是如何集中。

其实江南民间有巨量财富,问题是政府没钱。税收水平已经很高,普通老百姓不堪重负,可战争是个无底洞,钱怎么都不够花。

宰相贾似道不得已弄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叫“公田法”,也就是政府强制收购富户土地,变成国家财富——而政府收购用的钱,却是印出来的。这是大宋的老办法,也是世界首创。

全世界最早的纸币就是北宋发明的“交子”。打仗要花钱,花钱就增发货币,增发就贬值,贬值就没人用,没人用就再发行一种新钱。交子早已被“钱引”取代,到了贾似道这一期,新钱叫“会子”“关子”。贾似道为了证明自己的公心,还自家捐了一万亩公田。

然而新钱还是摆脱不了贬值的命运,贾似道在沸腾的民怨之中坚持了十年,终于被判有罪,在戴罪途中被杀。然后就是蒙古军队灭亡南宋。

看来历史的教训是政府决不能滥发货币,对吧?19世纪20年代的德国不就是因为恶性通货膨胀才让希特勒上台的吗?1948年的蒋介石政权不就是因为金圆券恶性贬值失掉最后一点民心吗?这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有人主张回归金本位,这也是中本聪创造比特币的初衷……

可如果政府就是突然很需要用钱,它该怎么办呢?我看过一部穿越小说,回到贾似道那个年代,也只能另起炉灶,新建一个政府,趁着自己的信用还在,发行新钱……

但这个问题其实是有解的。


就在贾似道强推公田法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262年,威尼斯发动了对热那亚的战争,也是政府急需用钱。但威尼斯政府没有直接印钱,而是向老百姓借债。议会通过了《债权法》,以政府未来的税收作为抵押发行公债,每年给5%的利息。

按古代标准,这个利率其实很低。但它胜在有政府保障,如果真能年年给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投资。威尼斯政府真的做到了年年给,此后百余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未曾间断。

你看这多好?借可不是抢。既用上了民间闲散资金,又保护了经济秩序;既解决了当前的难题,又不至于让未来不堪重负。此后欧洲的战争,尤其英国,都有政府向民间借债这个办法。

那我们是否可以得出结论:政府如果要用钱,不应该发币,而应该借款?其实也不是。借款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发币,而且直接发币有时候更有效。

大宋刚刚推出交子的时候,政府也有一些超发,但民间不但不排斥,而且反应相当积极,以至于交子曾经一度升值。是后来政府遏制不住滥发的冲动,才让纸币失了人心。但如果政府管不住自己,难道借债就能保证按时还钱吗?

现实中,中国到明清两朝改为银本位,几乎彻底放弃了纸币。此举的确避免了恶性通货膨胀,但政府也失去了发币权,不能灵活影响经济。徐瑾书中指出,这是当时中国未能推动工业革命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政府有信用,货币可以无中生有;如果政府没信用,货币有也是无。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明白货币到底是什么。

以前的经济学家认为货币是交易媒介,所谓“一般等价物”,是为了解决以物易物的问题,现代经济学家已经抛弃了这个看法。你考察历史,没有任何证据说古代的人们经常以物易物。

古人的常态是把东西直接送给别人。当然为了人情往来,会留下记录作为凭证,这就是“债”。时间长了,记录债的这个东西有流通的功能,也就成了货币。

货币的本质是债,而债的本质是信用。

是贝壳、金银也好,成本极低的纸币也好,我们之所以接受,是因为我们相信大家都相信这个东西。用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的说法,货币是我们虚构出来的概念,而相信虚构的东西是我们智人的超能力。

就这么一块金属,或者仅仅是一张纸,它真正的价值是全社会的共识,是信用。

而有信用的机构是一定会超发的。很多人托你保管黄金,以至于你手里有了一千两。你知道这些人不太可能同时找你提取这些金子,于是你可以把一部分金子暂时借出去。你甚至可以印制一种叫作代金券的票据,让人们用着更方便。而只要任何人给你代金券,你保证给人家兑换成真金,你的代金券就有足够的信用。很快你就发现,你完全可以印制比手里的真金多得多的代金券。

再进一步,甚至连最初的黄金都不需要。只要人们能相信你那个代金券的价值,你无须拥有黄金,也无须给人兑换黄金。现代国家就是这样发币的。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无中生有,不等于抢钱吗?但是咱们仔细考察一下其中的社会效益。

这里有一座矿山,里面是大自然免费送给人类的铁矿石。开发这个矿山需要耗费劳动,但你得到的远远超过付出的,于是你想干。可是你没有钱买机器设备。这时候如果有个机构拿出几张代金券来,说这是我零成本印制的,但别担心,人人都相信它的价值,你拿着就能买到机器。你果然用它买到了机器,开发了矿山,赚了钱,还上了最初的代金券。你说这有啥不好呢?

中国古代往往就是因为流通的货币不够,让很多本该开办的事业没有开办起来。超发货币只要用在真项目上,只要确保信用不失,就能促进经济增长,而且不会引发通货膨胀。

以前可不只是政府可以发行货币。银行、钱庄,包括个人都可以发币。在中国西汉时期,只要你掌握一个铜矿,就可以自己铸币,有人愿意用就行,而且一度私人的币比中央政府的币更受欢迎。

徐瑾这本书的一个观点是,其实现在,本质上,发币的大头主体也是商业银行,而不是中央银行。这是因为贷款。

前面那个矿山故事中,你可能会问,为什么非得发币呢?去申请贷款不行吗?是的,常规的操作是贷款,但贷款也是发币。

首先如果货币必须是金银之类的实体,那个贷款你是拿不到的,古人都喜欢把金银埋在后院永远不用,没有那么方便拿出来借给你。贷款,必须是靠着信用无中生有的钱,才好用。

一家商业银行手里有100万的存款,根据“部分准备金制度”的规定,它只需要留下比如说10万不动,把其余90万贷出去。别人拿到这90万贷款也不会放家里,而是存入其他银行,这就多了90万存款。那些银行收到存款,照例只留10%不动,其余81万再贷出去,又变成81万存款……以此类推,如果准备金的规定是10%,最初的100万可以变成1000万的存款总额。这还只是传统教科书的说法。现在更新的看法是银行根本不必等待存款来发放贷款:只要达成贷款协议,存款立即在某个账号增加,不需要一个储户“拿着钱”出去找银行。

所以徐瑾说,不是存款制造贷款,而是贷款制造存款。社会广义货币,也就是M2,其实是由各个商业银行的贷款决定的——中央银行的作用很小。

货币不但可以无中生有,而且应该无中生有。

这就引出了那个特别前卫的思想:现代货币理论。

现代货币理论认为政府发多少币、花多少钱,跟它的财政收入不一定非得有必然的关系。政府不需要量入为出。

政府发币是把政府的信用变成老百姓的资产。只要你发的钱没有导致通货膨胀,就说明它是被用在了像开矿那样的新事业上,那你就可以继续多发。你不但没有扰乱经济秩序,而且促进了经济的循环。所以赤字不是问题。

现实是很多经济学家认为,每年2%的通货膨胀率不但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比较理想的,甚至是必要的。有点通货膨胀老百姓才愿意花钱。相比于通货膨胀,我们更怕的是通货紧缩:如果钱越来越值钱,人们就会把钱埋在后院而不出来兴办事业,经济就完了。

传统观点认为政府的税收是用来花费的,所以要平衡预算。激进一点的观点认为税收是用来偿还债务利息的,只要能借到钱就好。更激进的观点甚至认为税收只是一个回收货币的动作,是向社会再次确认我印的钱仍然有效:只要人们还认可你的信用,你的印钱和借钱游戏就可以继续玩下去。

现代货币理论听起来匪夷所思,所以争议很大,但似乎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货币的本质是信用,信用来自信心,而信心是动态的,本质上只是一个心态,那我们为什么非得把货币跟什么东西绑在一起呢?

现代金融体系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但是这一切必须有个约束,不是政府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

为什么古代中国政府没有这么灵活的手段,在欧洲金融大发展的时代却走向了自缚手脚的银本位呢?徐瑾说,这是因为中国没有银行。

或者说,是因为古代中国政府过于强势。这里面有个反常识的道理。张维迎先生在《博弈与社会》一书里专门讲过这个道理。

比如说英国政府,之所以能借款,是因为英国有银行,而那个银行在相当程度上是独立于政府的。英国政府不是直接拿自己的信用换钱——那样可能很快就会把信用花光——而是通过银行借钱。银行对政府有个审计和监督的作用,你必须拿税收作抵押,意思是到时候要真还不上,你的税收就得给我。这对政府是个强烈的约束。

博弈论告诉我们,承诺要想可信,就必须主动允许别人约束你。

事实上,当英国立宪以后,政府受到的约束更多,它的贷款能力反而更强了,它更能集中资源去打仗。

古代中国政府,却是不接受任何约束的。中国有票号,有钱庄,但它们都不能独立于政府运行,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人际关系网运行,既不可能去监督政府,也没有跟政府讨价还价的能力,没有独立的信用,跟银行不可同日而语。既然无人能对政府追责,也就没人愿意借钱给它。

这跟美联储是个私人银行是一个道理。保证银行的独立性,不能为所欲为的政府才是有信用的政府。

徐瑾老师的《货币简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你也可以关注“重要的是经济”(econhomo)公众号获得更多信息。

关于徐瑾:

青年学者,FT中文经济主编,读者微信xujin2023

写过十来本书,最新出版货币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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