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周刊】蜜蜂“人生”
文摘
2024-12-15 12:40
云南
蜜蜂“人生”
白庚胜(中国作协)
与马蜂的人见人恨、人人喊打不同,在纳西族社会,蜜蜂是另一类存在。它不仅性格温和,还有忠诚之心、牺牲精神,团结协作之操守、重洁好静之癖好、和平和谐之美德,加之总是源源不断地为人类提供甜甜的蜂蜜,纳西语就称它为“班”,与“糖”同音、同义,既指蜜蜂又指蜂蜜,受人喜爱。是啊,甜甜蜜蜜的味道、甜甜蜜蜜的笑脸、甜甜蜜蜜的话语、甜甜蜜蜜的生活又有谁不喜欢?别看每个巢内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并有老有少、有公有母,但它们以蜂王为中心、雄蜂为辅臣、工蜂为普通劳动者,分工明确、体系严密、层序清晰、路网分明,且众蜂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各享其利,形成巨大的合力,维持着巢内的良好秩序,保障着整个蜂群的生存、生活及其运营,绝少有挑事者、捣蛋鬼、两面派、叛乱分子、分裂主义等败类。其结果是,主人家财旺气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巢群则变得越来越大却相安无事,蜂蜜产得越来越多但没有争利者。每当看到村邻养有几窝乃至10多窝蜜蜂,弄得满园蜂飞、满院蜂鸣,我便情不自禁地投去羡慕的眼光,被蜜蜂的团结、和谐所感动。蜜蜂群也有分离的时候,但那绝不是分裂,而是由于老巢中的蜜蜂越来越多,以至于有限的空间已拥挤不堪,只好另寻新居建立新的家庭,正如兄弟众多的人家分庭设户、另立灶堂。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是先由一种叫“班若吉说”也就是“寻居蜂”的蜜蜂到各户人家细细寻找。它们都单独行动,或是绕着每家家庭成员的四周不快不慢地飞翔,翅膀扇动的声音极其柔和悦耳。这可能是在试探两者之间是否气息相通、缘分相关。然后,它开始去房梁头、照壁上的能够遮风避雨处,去发现可以筑巢的洞洞与平台。万一合意,它就像侦察兵一样回老巢报告,并引来越来越多的蜜蜂安家。假如不称心,寻新居者就会客客气气地飞开,去探访下一个目标。为了迎接它们前来送喜气财宝,纳西族人家总喜欢在照壁的半腰留上一两个长宽各两尺左右的洞,甚至沾上一些蜂蜜,以引诱它前来安家落户。团山一角。
有蜜蜂入住后,人们先用盖板将蜂洞封住并抹上灶灰泥,只在外侧的左上角开一个口供蜜蜂进入,为的是防止蚂蚁、蟑螂、蜈蚣、老鼠等的入侵,等到蜂蜜形成时再将封板开闭。一旦定居之后,这些蜜蜂就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主人必须对它们相当关心。如,不许把厕所建在蜂巢近处,不许在蜂巢旁杀鸡、宰猪、屠羊,不许在院内撒“六六粉”驱蝇赶蚊,还要在蜜蜂的出入口上方拦防护板,不让大风折断蜜蜂的翅膀、不让大雨淋湿蜜蜂的身腰,并于冬天花谢期间在蜂巢外侧放置糖水。丝毫不亚于蚕农对蚕宝宝的照料,就差为它们造个神、建座庙了。为了招财进宝、家运兴隆,更为了解馋、补充营养,我们家也在院墙上预置了好几个供蜂筑巢的墙洞,但它们始终空空如一;我们家中也在每年春暖花开时节有寻居蜂飞来飞去,但老是没有被它相中;我总是在被寻居蜂缠身绕飞时被母亲提醒不要捉拿它,但不时传来的只是村中某家又有蜜蜂入住的消息。所有这一切的原因,我也就只能归咎于家父常年躺在床上服药所散发的怪味了。蜂巢也会偶然出现内乱,主要原因是有时马蜂会循蜂蜜味入侵其内,遭到众工蜂的围剿、绞杀。也可能是按照“一山不容二虎”的原理,会发生众工蜂对可能挑战王位者作出惩处,或雄蜂间为争夺与蜂王的交配优先权发生冲突。有时,主人家发生灾祸、不和,也会导致它们集体出逃,一夜之间不知去向,留下全家人的抱憾及村邻的猜疑议论,因为,纳西族民间有“石头不热,蜜蜂不逃”的隐语。人工干预分离的情况,大多见于主人从老巢分离出部分蜜蜂另起炉灶。具体为:主人先把盐水洒在身上,手里提着竹篓,引导小蜂王及小雄蜂入内,然后在蜂巢下点香,把部分工蜂诱入篓内,再把它们整体迁移到早已预置好的蜂箱或墙洞中,以用手扒拉外加香熏的方式将新蜂巢安置妥当,以减少老巢的生存空间压力,同时增强蜜蜂的繁殖能力。红叶。
入住之后,新蜂巢内会很快建立起以新蜂王为中心的秩序:一部分工蜂忙于在巢内用分泌物建夹层、盖六角棱形的房屋,担负站岗、巡查、筑壳、清扫等任务,而绝大多数工蜂则要外出采摘花粉,供给全巢的同伴食用、制蜡、酿蜜。它们的另一大贡献是在花丛中授粉,极大地促成植物的交配与进化,令草卉树木及农作物花盛果硕。这些工蜂虽然体小翅薄,但飞行速度极快,几乎与飞箭无异。几年前,有一次乘车在高速公路上,我曾亲眼见证了一辆并行的货车所载的蜂箱后面有黑乎乎的蜂流急急尾随飞行,令人咋舌。工蜂的记忆力极强,善辨方向、耐力好、长于识别毒花与好花,并为全巢提供极佳的食材、建材。蜜蜂巢内似乎是按母系构建秩序的。蜂王是雌性,堪称“母王”。它个头巨大,负责全巢的组织管理,以及在每个六角菱形的蜂房内产卵育子,因而不断巡游于蜂堆,间接受群蜂的膜拜。雄蜂则体格略小,一巢内有三四只,担负着保护蜂王及与蜂王交配的任务。如果有外敌入侵或有同类挑战,它们便奋不顾身蜇叮,直至杀身成仁。纳西族民间长诗“十八大调”中的《蜂花相会》,就是描写蜜蜂的采花生活、习性,以象征纳西族青年的品格,以及他们对爱情、自由、幸福、光明的追求和向往。我在童年虽然耳熟能详“蜂蜜蘸粑粑”之类的俗语,也曾背着母亲与姐姐将她们每天必须用来擦脸的蜂蜜偷加品尝,但根本没有亲眼见过村邻割蜂饼、取蜂蜜,只熟悉它的诱人清香,只知道它是养蜂人家食用之外上街出售的商品、馈送亲友的礼品。直到我在一个叫文海的山村学校当老师后,我才被一位出生于当地的同事领到他家,目睹了取蜂蜜的全过程,并唯一一次饱尝了鲜蜂蜜,让我至今印象深刻。留京工作,乃至出国留学、周游国内、讲学全球之后,我与蜜蜂、蜂蜜的接触渐多,有关知识渐广,享用过的保健品、药品渐多,但高血糖已经让我不得不对它们敬而远之,只好在追忆往事中使口中留有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