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沈湘平教授简介:
沈湘平,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讲席教授,中国人学学会副会长,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北京市社科联常委。主要从事一般哲学理论、马克思学说、人学、文化与价值问题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大项目、北京市社科重大项目和教育部霍英东青年教师基金项目等10余项课题。出版《哲学导论》《唯一的历史科学——马克思学说的自我规定》《理性与秩序——在人学视野中》《全球化与现代性》《中国公民价值观调查报告:国家·社会·个人》《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传统文化根基》等著作。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马克思主义研究》《教育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200余篇。
记者:请问您是如何与哲学结缘,又如何理解哲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问题?
沈湘平:
在学生时代,我与哲学的结缘大概可以分形式和实质两个层面来讲。在形式上,我是被动与哲学结缘的,当年高考我第一、二志愿分别报的是汉语语言文学和历史学,最后因为分数稍欠被调剂到了哲学系,不那么情愿地开始了学习哲学学习,后来却是一往而情深。在实质的意义上,少年时代的精神底色决定了我与哲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深厚缘分。我是湖南人,湖南农村的耕读传统和王船山以降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人生志趣,进入哲学系后,我发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湖湘文化颇有共通之处,经世致用精神与马克思“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的旨趣完全契合,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在我看来,哲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可以从几个角度看:
第一,从哲学的产生与目的来说,都离不开社会现实。哲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问题,西方古希腊哲学甫一登场就多有探讨,认为作为爱智慧、追求真理的哲学始于惊讶,是与社会现实保持距离的理论沉思,这些无疑是深刻的。不过,我认为从归根结底意义上讲,哲学产生于社会现实及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最终服务于社会现实和现实的人。哲学有着超越的指向,总是希望使社会现实和现实的人变得更美好、更理想。
第二,真正的现实并不是赤裸裸的,而是需要哲学才能把握得到的。我们经常说理论要联系实际,但这个“实际”在哲学家和凡俗世界看来是不同。黑格尔有句名言,哲学是把握在思想中的时代。也就是说,在哲学看来,真正的现实只有通过思想才能把握得到。严格说来,在哲学中理论联系的不是“实际”而是“真际”,如果不运用哲学、不运用思想,所把握到的就不是真正的现实,而只是一种现象、一种日常感受,获得的只是种种意见,而不是真知、真理。
第三,真正的哲学一定关注现实,与现实积极互动。马克思对哲学有两个著名论断:一是“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而是“现世的智慧”;二是“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爱智慧”的“爱”总是体现为一种牵挂与关怀,总是对现实进行怀疑、反思和批判,进而走向理想性的超越。
第四,哲学中“猫头鹰”和“雄鸡”的比喻本质一致。众所周知,黑格尔把哲学比喻为黄昏时起飞的猫头鹰,突出哲学对于社会现实的反思功能,似乎具有滞后性。马克思则说哲学是报晓的高卢雄鸡,突出了哲学的前瞻性,引领现实、时代的超越性。在我看来,“猫头鹰”和“雄鸡”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我们也可以说猫头鹰起飞于天亮之前,雄鸡沉思于日落之后。在流动的历史中,哲学以自己独有的方式不断地与社会现实进行着双向互动,而对社会现实的反思和前瞻不过是哲学功能的不同“侧显”。
记者:人学和价值学研究是您比较关注的论域,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研究兴趣吗?
沈湘平:
我对人学、价值学的研究主要受恩师袁贵仁先生的影响。从人学角度讲,我比较关注当今人的存在状态。如今科学技术飞速发展,海德格尔说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座架”,目前这一“座架”已经高度人工智能化了,以“人性”的名义无限促逼于物,彻底改变人的存在样态。同时,当今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发生剧烈变动,遭遇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的整体性危机,人类面临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这一整体性危机站在整个人类的高度来看,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问题。正如吉登斯指出的,意向性与外延性两极交互关联是高度现代性时期的重要特征。今天我们每个人的存在、自我认同、生活方式选择其实都与人类整体命运交互关联。马克思当年所说的“个体感性存在和类存在的矛盾”在今天被赋予了全新意蕴,非常值得研究。
价值学与人学研究本质上是一体的。人学的问题说到底是价值问题,人是价值存在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是价值共同体的形成。基于当前时代,我会比较关注最新的科学技术给人们的价值观念、价值共识所带来的挑战。同时,当今世界不同文化相互激荡、文明纷争乃至冲突凸显,人类共存、文明共生的价值基础为何?中国在总体实现“富起来”后应该拥有怎样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这些都是我感兴趣的。
总结起来,其实用雅斯贝尔斯一本名著的标题就可以概括我的上述研究兴趣:“时代的精神状况”。
记者:请问您如何理解学界前沿热点与基础理论研究之间的关系?
沈湘平: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前沿热点研究和基础理论研究并不构成完全的矛盾关系。基础理论研究到某一临界状态时也是前沿,甚至也会成为热点。其次,没有基础理论支撑的前沿热点关注,可能更近于时事评论甚或政策解读,失却理论深度与解释效力,可能会热闹一番,但不会在留下多少痕迹。做前沿热点问题需要有“探照灯”和“金刚钻”,需要扎实的基础理论功底。再次,好的基础理论研究一定会有对现实、对前沿热点的关切,只不过呈现的方式不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基础理论研究做得好的学者是最有权利对前沿热点问题发声的。马克思说,“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基础理论研究有各式各样的方法,但并非所做的工作都是人们所期待的,哲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理论研究应当具备这样一种规定性——要彻底,要抓住事物的根本、抓住人的根本。彻底的、抓住根本的基础理论研究一定会也一定能够很好地回应人们的热点关切。最后,两者虽然并不构成完全的矛盾关系,不过仍有鲜明的区别,要达到前沿热点研究和基础理论研究的统一是十分困难的,一定要首先在基础理论研究上下苦功,再有一定的社会阅历,才能较好把握两者的关系。
记者:当代的青年学子应如何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您对哲学院学生的学习生活又有怎样的建议呢?
沈湘平: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首次明确提出了坚持和巩固民族文化主体性的问题。借用这个说法,我认为对于今天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同学来说,坚持和巩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性是个首要问题。这种主体性表现为一种信念、抱负和胸怀,不应仅仅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成众多哲学中的一种,而应自觉、自主、创造性地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一般哲学,去充分吸收中西哲学的资源和能量,练就强大的哲学自我。
当今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始终成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就必须不断创新。其中两点很重要:一是返本以开新,二是务实以创新。所谓返本以开新,是指我们需要扎扎实实地做好文本研究,但“回到”不是“停留”,而是“经过”,一定要基于现时代开显出新洞见。同时,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性,改变世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使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不能只依据既有的理论来解释某些现实问题,而应在反思、批判现实中实现创新。有创新才有有价值的思想,真正的思想一定诞生于学术与现实之间的互动,只注意一方面,都不能产生时代所需要的思想。
同学们要牢记和践行恩格斯这句话:“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最根本的是要把握马克思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而不要纠结于某些具体结论。不过,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对待包括马克思在内的哲学家们的思想,我们在研究时都要有足够的敬畏。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圣人言”是第三畏;海德格尔认为思(think)和感谢(thank)是同一个词根。当我们阅读往圣先贤的文本,思想他们的思想时,首先意味着致敬。有志于学的人,既不陷入教条主义,也应对这些思想资源保有虔敬之心。
至于对大学阶段的学习生活,我认为首先要抓好生活作息。时间是人发展的空间。时间安排不好发展肯定受影响。现在不少同学上午没课的话,能睡到九、十点甚至十一、二点。人类社会具有重大意义的活动大多安排在上午,生活作息不规律、昼夜颠倒的大学生活非常令人遗憾和惋惜。抓好作息是第一要务!其次是上好课,大学阶段的课程、讲座都极其值得珍惜,各位教师都把平生所学浓缩到课上,过了学生阶段再难有充足的时间这么直接听课了。听不听课、用心听还是不用心听,在很大程度上就拉开了同学之间的差距。另外,还需要选择合适的书来阅读,在信息超载、碎片化时代,一定要为经典留出时间,这将会终身受益。最后,希望同学们能充分利用北京的区位优势、人大哲学院的平台优势,在同学之间、学院各二级学科之间、院校之间广泛交流,多听讲座、开会、交流,在长见识中形成自己的独立见解,这对个人的成长很有裨益。
记者:您来到人大哲学院就职有怎样的感受,可以和我们分享下未来的研究和教学规划吗?
沈湘平:
很高兴来到人大哲学院任职,来到这里感到很亲切、温暖。在学生时代拜读了很多人大哲学院老先生们的大作,走上学术道路后在这里有很多良师益友,近些年也常来参加学术活动、硕博士的开题与答辩等等。学院的领导们、老师们、同学们对我都特别热情,12月11日学院还专门给我举行了欢迎仪式,令我受宠若惊、十分感动。当然,我由于入职时间尚短,一切还在适应和学习过程中。人大哲学院是名宿大咖、知名学者、青年才俊、优秀学子群英荟萃的地方,特别期待今后能与老师、同学们真诚切磋,共同进步。
在教学方面,下学期我会开设一门本科生课程《哲学导论》,这是我之前一直讲授的课程,我会向学院开设相同课程的老师认真学习、请教,努力把这门课开得更好。在科研方面,我目前主持着一个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是关于全人类共同价值研究的,这将是我未来一两年研究工作的重点。长远来看,除了前述提及的人学、价值学问题外,我会关注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如何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构建为一种世界哲学的问题。马克思当年坚信,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哲学不再是各种各样的特定体系,而是“变成面对世界的一般哲学,变成当代世界的哲学”。我们所处的时代正接近于这样的时代,也越来越呼唤这样的哲学,行走在哲学研究这条道路上的人们应当也必将有所作为。
记者:哲学院23级硕士生 刘逸凡
编辑:新闻中心 申峻豪